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酵母与星辰的交叠
清晨五点的闹钟还没响,钟华就被烤面包的香气勾醒了。那味道像只温柔的手,穿过卧室门缝,轻轻挠着他的鼻尖——是刚出炉的法棍混着全麦的麦香,还带着点阿玉总会偷偷加的、微不可察的橙皮屑气息。他眯着眼翻了个身,窗帘缝隙里漏进的微光,正落在床头柜的相框上。照片里,阿玉在青海湖边举着风筝,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朵正在舒展的金色牡丹。
厨房里早就亮着暖黄色的灯。阿玉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围裙,正把揉好的面团按进木质模具里。发酵粉在台面上撒了一小撮,细小白沫在灯光下闪着光,像谁把星星磨成了粉。她的动作很轻,指腹按过面团时,会留下浅浅的指纹,那些纹路让钟华想起去年在敦煌,莫高窟壁画里飞天飘带的褶皱,柔软又带着韧劲。
“醒啦?”阿玉头也没回,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软糯,“再等十分钟,今天做了核桃蔓越莓的。”
钟华趿拉着拖鞋走过去,从背后轻轻环住她的腰。面团的温热透过棉布围裙传来,混着她身上淡淡的、像刚晒过太阳的皂角香。“又起这么早,”他把下巴搁在她发顶,“昨天不是说要偷个懒吗?”
“后山的蜜蜂好像开始活跃了,”阿玉拿起刮刀,把模具边缘的面团刮平整,“得赶在它们出来前把烤箱预热好,不然……”她话没说完,窗外突然响起“轰隆”一声闷雷。
豆大的雨点瞬间砸在玻璃窗上,噼里啪啦响成一片。钟华皱了皱眉,今年的梅雨季来得格外猛,前几天刚听说后山的老槐树被风刮倒了半棵。阿玉放下刮刀,走到窗边张望,眉头也揪了起来:“糟了,后山的蜂巢好像就在那棵老槐树下面……”
话音未落,又一道闪电劈过,照亮了后院被狂风卷得东倒西歪的植物。阿玉“呀”了一声,突然捂住手腕退后半步。钟华赶紧凑过去,只见她左手腕上赫然肿起两个红疙瘩,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。
“被蛰了?”他急忙拉过她的手,“是不是刚才开窗的时候飞进来了?”
“不是,”阿玉疼得龇牙咧嘴,“应该是暴雨冲垮了蜂巢,蜜蜂飞到院子里了……”她话没说完,又有两只蜜蜂嗡嗡叫着撞在纱窗上,其中一只顺着窗缝挤了进来,朝着操作台的方向飞去——那里放着一碗准备揉进面团的蜂蜜。
钟华眼疾手快,抄起抹布拍死了那只蜜蜂,然后赶紧把阿玉拉到水池边冲洗伤口。雨水混着自来水哗哗流着,她的手腕已经红得像片枫叶,上面还残留着细小的蜂刺。
“别动,”钟华从医药箱里翻出棉签和镊子,“有点疼,忍一下。”他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住蜂刺,轻轻一拔,然后蘸了点碘伏消毒。阿玉疼得肩膀一缩,却还是朝他笑了笑:“没事,就像被针扎了一下。”
可钟华知道她怕疼。去年在雨崩村徒步,她不小心被碎石划破了脚踝,也是这样咬着牙说没事,眼里却已经蒙上了一层水汽。他放下镊子,打开那碗蜂蜜,用干净的棉签蘸了厚厚的一层,轻轻涂在她的伤口上。
“蜂蜜消肿,”他的动作很轻,棉签划过皮肤时,阿玉痒得缩了缩手指,“在青海湖的时候,牧民大叔教我的。”
蜂蜜的甜香混着碘伏的气味弥漫开来。阿玉低头看着他专注的侧脸,灯光在他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。雨水还在敲打着窗户,厨房里却安静得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。钟华涂完蜂蜜,又拿起创可贴仔细贴好,这才抬起头,正好对上她的目光。
“好点了吗?”他问。
阿玉点点头,突然“咦”了一声,指着操作台。钟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,只见不锈钢台面上倒映着他们交叠的影子——他微微俯身,她坐在小凳子上,他的手还握着她的手腕,两人的影子被暖光灯拉得很长,头挨着头,手臂交缠的轮廓,竟像极了那天在敦煌莫高窟里看到的、壁画上飞舞的飞天。
那些飞天衣袂飘飘,身姿轻盈,仿佛下一秒就会从墙上飞下来。当时阿玉还踮着脚凑近看,说那些画了上千年的颜色,居然还像新的一样。此刻台面上的影子,没有壁画上的绚烂色彩,却有着同样的温柔与缱绻。蜂蜜在伤口上慢慢渗透,带来一丝清凉,而台面上的影子,却像被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。
“真像啊,”阿玉轻声说,手指在台面上轻轻描摹着影子的轮廓,“你看,这是飘带,这是……”
钟华没说话,只是看着她的手指在冰冷的不锈钢台面上划出温暖的轨迹。他突然想起,在敦煌的那个下午,阳光也是这样透过洞窟的小窗照进来,落在壁画上,落在阿玉仰起的脸上。她当时说:“你看,他们的眼睛好像会跟着人走。”
而现在,台面上的影子也好像活了过来。窗外的暴雨还在肆虐,蜜蜂的嗡嗡声偶尔透过纱窗传来,但厨房里却仿佛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结界。发酵粉的细小白沫还散落在台面上,烤面包的香气渐渐浓郁,混合着蜂蜜的甜和雨水的腥,构成一种奇妙的气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