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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柳树的枯枝戳破青灰色的天,把最后一缕秋阳撕成碎片,落进浑浊的河心。周渡的木船晃了晃,船尾的铜铃叮当响了两声——这是他今天第三次摇橹了。
"老周头,又在等哪个冤大头?"芦苇丛里钻出个光屁股的小娃,举着根狗尾巴草戳他沾着青苔的草鞋。周渡没应声,伸手把船板上的青布帘撩开一角。帘后立着块半人高的青石碑,碑面被风雨磨得发亮,刻着的"镇河"二字却依然清晰,像两柄淬了霜的剑。
这是他爹临死前塞给他的。二十年前那场大水,浑浊的浪头卷走了半个村子,他爹抱着块染血的石头从漩涡里浮出来,喉咙里咯咯响:"这石沉河底,能镇三十年水患......往后每年清明,你替我在碑前烧柱香......"
可这碑立起来第三年,河水就开始涨。先是冲垮了村东头的土地庙,接着卷走了李寡妇家的牛,今年入夏以来,已经有七条人命沉进河底。村里人开始骂他爹是妖人,说那石头根本不是镇河的,是招水的煞星。直到上个月初一,他在碑下发现半块碎玉,染着暗红的锈色,像凝固的血。
"周伯,我要过河。"
苍老的声音惊散了河风里的芦苇叶。周渡抬头,见一个穿粗布棉袍的老头站在岸边,手里攥着根竹杖,杖头磨得发亮。最奇的是他双眼紧闭,眼皮却泛着不寻常的红,像是哭过许久。
"您要去哪边?"周渡撑起竹篙,船身轻晃,带起一片水沫。
"去碑那边。"老头摸索着踏上跳板,竹杖点在船板上,"听说这儿有块碑,刻着我儿子的名字。"
周渡的手顿住了。竹篙"咚"地砸在船尾,震得铜铃乱响。他盯着老头脸上的皱纹,那些沟壑里嵌着洗不净的泥灰,却在眼角处凝着一滴泪,亮得刺眼。
"您......贵姓?"
"免贵姓陈。"老头摸出块硬馍,掰成两半,"我儿子小名阿玉,打小就爱啃馍。那年发大水,他说要去河堤堵缺口,我追出去时,只看见他后背上的补丁——是我去年给他缝的,青布的,针脚歪......"
周渡的喉咙突然发紧。他想起二十年前的暴雨夜,也是这样的青布补丁。当时他爹把染血的石头塞给他时,怀里还揣着半块青布,针脚歪歪扭扭,沾着暗褐色的血。
船行到碑下时,老头突然颤抖起来。他伸出枯枝般的手指,沿着碑文慢慢抚过,像是在摸自己儿子的脸。周渡凑近些,看见碑上的字被风雨蚀得残缺不全,勉强能认出:"陈阿玉,年十八,守河三载,护民千户,殁于庚寅年七月十五......"
"是了,是了......"老头的指甲抠进碑缝里,"那年他刚满十八,说要去当河工。我拦不住,给他缝了块青布补丁。后来听说河堤决了口,他们说有个穿青布衫的后生,抱着沙袋往漩涡里扎,扎了七回,最后一回没上来......"
风突然大了,卷起河底的枯枝打在碑上。"咔嚓"一声,裂纹从"殁"字处劈开,一道红光"嗖"地窜出来,落在老头掌心。
那是块拇指大的玉,颜色红得妖异,像浸透了血。老头的手剧烈颤抖,玉上的纹路突然活了,缓缓流动,竟显出一张年轻的脸——浓眉,大眼,左眼角有颗泪痣,正是二十年前穿着青布衫往漩涡里扎的陈阿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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