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闽西深山有个叫"忘川村"的地方,村头有口老井,井沿爬满青苔,井栏刻着歪歪扭扭的"忘川"二字。村里老人说,这井打从唐朝就有了,原是给犯错的樵夫洗罪的——砍了神树的人,要在这井里喝三碗水,从此忘了砍树的事。可近十年,井里的水变了味,喝的人不再解罪,倒添了新病:夜里总做些支离破碎的梦,醒过来时,总记不得最疼的那段往事。
我叫阿枝,今年十八,在村东头绣坊当学徒。上个月,我阿娘没了。她是在晒梅干时突发急症的,临终前攥着我的手,说:"阿枝,你记着,我缝在你衣领里的银锁,是你周岁时我在土地庙求的......"话没说完,人就凉了。
我守着阿娘的尸首哭了三天三夜,眼睛肿得像两颗紫葡萄。村里的陈婶拍着我背说:"傻丫头,去忘川井喝碗水吧,喝了就能忘了这疼。"我抹着泪问:"真能忘?"陈婶点头:"我男人十年前摔下山崖,我就是喝这井水才没疯的。"
那夜,我揣着阿娘的银锁,摸黑上了山。忘川井在半山腰,四周全是野竹,风一吹,竹叶子沙沙响,像有人在耳边说话。井里浮着层绿莹莹的水,凑近闻,有股子青苔混着铁锈的腥气。我跪下来,捧起水喝了一口——凉丝丝的,顺着喉咙往下钻,像有人拿冰锥戳进心口。
第二日醒来,我坐在自家门槛上,手里攥着空碗。阿娘的尸首不见了,屋角的草席还是皱巴巴的,可我竟想不起她最后说的话。只记得她穿了件蓝布衫,袖口沾着梅干渍——可这有什么要紧?反正阿娘还在,她在灶房给我煮红糖鸡蛋呢。
可怪事来了。第三夜,我梦见阿娘站在井边,浑身湿漉漉的,头发滴着水。"阿枝,"她的声音像从井底冒上来的,"你忘了什么?"我想说"没忘",可喉咙发紧,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她一步步逼近,水从她脚边漫开,浸透了我的裤脚。"你忘了我的手,"她举起手,腕子上系着根红绳,"这红绳是我用你周岁时的脐带编的......"
我惊得跳起来,撞翻了油灯。火光里,我看见墙上挂着件蓝布衫——是阿娘的!可昨日我明明把她葬在村后的山坡上了。我踉跄着跑出门,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长,照见井边的野竹在摇晃,像有无数只手在抓挠。
"阿枝!"
我转身,看见陈婶站在井边,手里举着盏马灯。"你咋跑这儿来了?"她的声音发颤,"昨儿个张猎户喝了井水,说他忘了儿子的模样,今早去林子里找,把自己的猎刀捅进胸口了......"
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,井里的水泛着浑浊的绿,水面漂着片指甲盖大的鳞片——像鱼的,又像人的。
陈婶突然抓住我的手腕:"你阿娘走前,是不是给你留了东西?"我摸出衣领里的银锁,她盯着银锁上的"长命百岁"四个字,突然松开手,倒退两步:"这锁......是我男人当年在土地庙求的!他说要给未来的娃......"
山风卷着竹叶打在脸上,我这才发现,陈婶鬓角的白发在月光下泛着青——和我阿娘临终前的头发一个颜色。
那天夜里,我又梦见阿娘。她坐在井边的石头上,怀里抱着个小娃娃,正是我周岁时的模样。"阿枝,"她的眼泪滴在娃娃脸上,"你忘了我的眼泪,可井里的水记得。每滴被遗忘的泪,都沉在井底,变成了毒。"
我惊醒时,发现枕头湿了一片。月光从窗棂漏进来,照见床头的银锁泛着幽光,锁上的"长命百岁"四个字,不知何时变成了"忘川无岸"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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