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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木匠的工具棚
村口的老槐树下,藏着间青瓦顶的工具棚。木门上挂着块褪色的木牌,写着“王记木作”,笔画里还能看出当年的遒劲。推开门时,松木和刨花的清香扑面而来,混着机油的淡淡味道,像把陈年的木梳,轻轻梳开记忆里的褶皱。
工具棚不大,却收拾得井井有条。靠墙的木架上摆着各式刨子,长的、短的、宽的、窄的,刨刀都擦得锃亮。挂在房梁上的墨斗垂着棉线,线轴上还缠着没用完的墨汁。地面扫得干干净净,只在角落堆着半筐刨花,蓬松得像朵朵白云,踩上去会发出细碎的“沙沙”声。老木匠王师傅说,好木匠的工具比脸面还金贵,每天收工都要擦三遍。
王师傅的工作台是块厚实的老樟木板,表面被磨得发亮,能隐约照见人影。台面上嵌着个铁制的 vise,钳口留下深深的牙印,那是几十年夹住木料的痕迹。旁边摆着个青花小罐,装着蜂蜡,用来保养刨刀。有次我看见他给新打的木凳上蜡,棉布在木面上来回擦拭,原本浅黄的木料渐渐透出温润的光泽,像被注入了灵气。
开春时,工具棚里总堆着新伐的杨木。王师傅戴着老花镜,坐在小马扎上画墨线。他左手按住木料,右手捏着竹制的墨斗,棉线在木面上轻轻一弹,就留下条笔直的黑线。“做木活就像做人,得有准头。”他边说边举起锛子,斧头落下时稳准狠,木屑飞溅起来,像撒了把碎银。阳光从棚顶的亮瓦照进来,在他花白的发间跳跃,连汗珠都闪着细碎的光。
梅雨季节,王师傅会把工具搬到棚外晾晒。刨子、凿子、锯子在石板上摆成一排,他用软布蘸着桐油仔细擦拭。有把缺了角的榫卯凿,木柄上刻着个“福”字,是他年轻时学手艺时师父送的。“这凿子陪我打了三十年嫁妆。”他摩挲着木柄上的包浆,“当年你李婶的嫁妆柜,就是用它凿的榫卯。”雨水落在工具上,顺着刃口滑下来,像给老伙计洗了个澡。
孩子们总爱趴在工具棚的门槛上看他干活。有次村头的狗剩把新买的木枪拆了,哭着来找王师傅修理。王师傅没说什么,从工具箱里找出细木钉,三两下就把木枪修好,还在枪托上刻了朵小花。“以后可不能乱拆东西了。”他把木枪递给狗剩,顺手塞给他块刨花做的小木剑。孩子们举着木剑欢呼着跑开,木剑碰撞的“哒哒”声,在巷子里传得很远。
去年深秋,王师傅给村小学打新课桌。他把工具棚里的刨子都翻了出来,每天天不亮就开工。刨木声“沙沙”地响,像春蚕在啃桑叶。有天我路过时,看见他正给课桌打磨边角,砂纸在木头上蹭出细屑,他眯着眼睛仔细看,生怕留下一点毛刺。“孩子们用的东西,得比自家的还上心。”他额头渗着汗,却不肯停下来歇会儿。
新年前,工具棚里飘出松木的清香。王师傅在给孙子做木马,马头已经雕出了雏形,眼睛用黑檀木镶嵌,透着灵气。他的手指有些抖,刻刀在木头上移动得很慢,却依然精准。“年轻时一天能雕三个马头,现在三天才雕一个。”他笑着摇头,却把马头擦得干干净净,像对待稀世珍宝。木马的四条腿是榫卯结构,不用一根钉子,推一下就能稳稳地摇晃。
今年清明回去,看见工具棚的木门上新刷了漆。王师傅正带着徒弟收拾工具,教他辨认不同的刨刀:“这把是平刨,用来找平;那把是槽刨,用来开槽。”徒弟学得认真,手里的凿子却总握不稳,王师傅就握着他的手,一点点凿下去:“力道要匀,就像给木头发声,得顺着它的性子来。”木屑落在两人的布鞋上,像撒了层碎雪。
离开村子那天,我特意去工具棚道别。王师傅正在给木马装尾巴,马尾用的是染成棕色的细麻绳。阳光穿过亮瓦,在他和徒弟的身影上投下光斑,刨木声和说笑声混在一起,像支温柔的曲子。他把刚做好的小木鱼塞给我:“挂在车里,平平安安。”木鱼的木柄上刻着个小小的“王”字,握在手里暖暖的,带着工具棚里积攒了半生的温度。
车开出村口时,我回头看见老槐树底下,工具棚的烟囱正冒着淡淡的烟。王师傅和徒弟坐在门槛上,手里拿着刚打磨好的木件,在阳光下比划着。风穿过树梢,带着松木的清香,像在诉说着那些关于木头和时光的故事——就像那些榫卯结构的木件,看似简单,却藏着老手艺人最实在的心意,稳稳地连接着过去和未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