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暴雨砸在梧桐巷的青石板上,溅起的水花里浮着淡红色的雾霭。老陈蹲在巷口修补被腐蚀的木门槛,指缝间渗着血——三天前红雾降临后,他的左手就开始溃烂,像块被霉菌啃噬的木头。
对面阁楼的百叶窗被风掀起,露出墙面上挂着的老式摆钟。黄铜钟摆正随着雷声左右摇晃,每一次摆动都带起细碎的血珠,在玻璃罩上洇出蜿蜒的痕迹。
"那钟邪门得很。"老张的半截身子探在修鞋铺门外,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痰响,"红雾来的那天,它突然卡在六点。你听,楼下排水沟里的东西又在叫了。"
老陈抬头时,钟摆突然停住。雨幕中的指针像被无形的手掐住,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骨裂声——排水沟里的"东西"正在撞墙,那声音让他想起老伴的颈椎被扭断时的动静,就在昨天清晨六点整。
阁楼的门锁早就被什么东西啃得只剩半截。老陈踹开木门,一股混合着腐肉和铁锈的气味扑面而来。钟摆果然停在六点,玻璃罩内侧爬满暗红色的血管状纹路,隐约能看见里面刻着的小字:"赠林晚秋,1956年冬",字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。
他试着扭动发条,齿轮转动的声音里混着细碎的咀嚼声。墙角堆着些扭曲的人形,褪色的蓝布衫裹着断裂的骨骼,搪瓷杯里盛着半杯浑浊的液体,杯沿沾着的指甲盖还在微微抽搐。最底下压着本牛皮相册,翻开的瞬间,照片上穿军装的男人突然睁开眼,空洞的眼眶里渗出红色黏液。
"后生,别碰那钟!"王婆婆的拐杖顶在老陈后心,他转身看见老人的下巴不见了,黑洞洞的喉咙里伸出根肉色触须,"老林的姑娘当年就是被钟吸进去的,每天六点,它都要找新的祭品......"
触须刺向老陈咽喉的瞬间,钟摆突然开始摆动。六点整的钟声震碎了玻璃罩,无数细小的黑色蠕虫从齿轮里涌出,落在王婆婆的触须上,转瞬间就将她啃成了堆带着白发的骨头渣。
老陈的手指僵在照片上姑娘的笑脸处。那笑脸正在融化,露出底下层层叠叠的牙齿——和昨天撕碎老板的怪物长得一模一样。
夜里起了风,梧桐叶沙沙作响,仔细听像是无数指甲在刮擦玻璃。老陈躺在阁楼的竹床上,腐烂的左手贴在钟摆底座上,竟比抱着老伴的尸体时睡得安稳。凌晨五点,他被齿轮转动的轻响惊醒,看见月光透过窗棂,照在钟摆下悬挂的东西上——那是老张的人头,眼球被挖去的地方插着根梧桐枝,正开出淡红色的花。
六点整,钟没有响。但老陈清楚地听见了无数声叹息,像是从钟摆内部传来。他走到钟前,发现玻璃罩内侧的血管纹路正在蠕动,拼出半张女人的脸,嘴角裂到耳根的位置。
接下来的几天,老陈每天都来阁楼。他往齿轮里倒自己溃烂的血肉当润滑剂,用老张的肋骨修补松动的底座。王婆婆剩下的半截拐杖里藏着老林的日记,其中一页用血写着:"钟摆每摆动一次,就有一个影子从1958年爬出来,它们在等六点......"
相册里夹着张泛着荧光的信纸,字迹正在自动改写:"爸,南边的梧桐树都长着牙,建军的眼睛被它们吃掉了。我听见钟在响,它们说只要凑够七个祭品,就能把时间倒回......"信纸边缘渗出的血液里,无数细小的眼球正在眨动。
老陈给儿子打去电话,信号里混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吮吸声。"别带小宝来城里。"他望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,每片叶子背面都长着张婴儿的脸,"这里有座钟需要喂......等它停了,我就来接你们。"
秋分那天,钟终于敲响了六点。清脆的钟声震碎了红雾,露出巷口徘徊的巨大怪物——它有着章鱼的触手和蝴蝶的翅膀,无数只眼睛里映着1958年的梧桐巷。老陈站在阁楼窗前,看见王婆婆的骨头在地上拼出求救的字样,看见放学的孩子被触手卷走时,书包里掉出的蜡笔还在画着太阳,看见阳光穿过怪物的翅膀,在青石板上投下跳动的、带着牙齿的光斑。
他翻开相册最后一页,干枯的梧桐叶突然活了过来,叶脉里钻出细小的腿,组成"林晚秋"三个字。叶尖的刺突然扎进老陈的掌心,一段记忆涌入脑海:1958年的暴雨夜,梳麻花辫的姑娘被钟摆拖进齿轮,她最后看见的,是父亲眼里和自己现在一样的决绝。
后来有街坊说,总在清晨六点看见阁楼的灯亮着,穿蓝布衫的姑娘在钟摆下梳头,每根头发都是蠕动的触须。老陈只是笑笑,每天照旧往齿轮里塞进自己腐烂的肉——他的左手已经只剩白骨,却能清晰地摸到钟摆内部跳动的、属于老伴的心脏。
儿子带着孙子来的那天,老陈正在教小家伙认钟面上的数字。"爷爷,为什么指针上的虫子在吃时间呀?"孩子指着钟摆问,小手指被突然弹出的骨刺划破,血珠滴在钟面上,立刻绽开成1956年的腊梅。
老陈望着窗外比三层楼还高的怪物,想起日记里最后一句话:"有些时间走得慢,是因为被无数个昨天的死者拖住了脚踝。"
六点的钟声响起时,孙子咯咯地笑起来,伸出胖手去够摆动的钟摆。老陈忽然发现,玻璃罩内侧的血雾里,映出三个重叠的影子——穿军装的男人正在齿轮里挣扎,梳麻花辫的姑娘抱着个婴儿,而那个婴儿的脸,和他怀里的孙子一模一样。
钟摆第三次摆动时,老陈把自己的右手伸进了齿轮。在骨头被绞碎的剧痛里,他听见了1958年的叹息、2023年的尖叫,还有孙子咯咯的笑声,在同一个六点整,汇成了红雾里永恒的回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