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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港的三月还带着凉意，暖气刚停的屋里有点潮，林阳把沙发上的薄毯裹得紧了些，脚边的暖气片还留着点余温。笔记本电脑放在茶几上，左边是正刷到一半的招聘页面，右边的游戏界面还停留在打怪间隙，他叼着没加糖的豆浆，目光落在窗外刚发芽的柳树上——爷爷以前总说"三月柳芽能当菜"，现在树还在，说这话的人却不在了。
辞职回来快半个月了，日子过得像杯温吞水。早上睡到自然醒，中午随便煮碗面条，下午要么窝在沙发上看剧，要么对着招聘网站发呆——汽修厂的学徒岗要倒班，物流公司的调度员要求有经验，超市理货员的工资单上数字刺眼，他总觉得哪份都差点意思，又说不上来具体差在哪。
手机在茶几上震动时，林阳正看到剧里主角纠结要不要换工作的桥段。屏幕上跳着"刘主管"三个字，他愣了两秒才接起来，听筒里传来熟悉的热情语气："小林，在家呢？我刚好到大港办事，给你带了点单位发的福利，还有给阿姨买的蜂蜜，顺道送过来。"
林阳捏着手机走到窗边，看见楼下停着辆银灰色轿车，刘主管正从后备箱往外搬东西，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，里面的毛衣领口沾着点灰尘，和在公司时的一丝不苟判若两人。"主管，不用这么客气..."
"跟我还客气啥？"刘主管的声音裹着风声传过来，"快下来接一下，有点沉。"
挂了电话，林阳抓了件夹克套上，下楼时撞见对门王阿姨拎着菜篮子回来。"阳阳，这不是你保险公司的领导？"阿姨探头往轿车那边看，"你们单位福利挺好啊。"林阳含糊地应着，心里有点发紧——他没跟家里说辞职的事，只说"休年假"。
刘主管正把一箱子洗衣液往台阶上搬，看见他下来赶紧笑："你看我这记性，早知道给你打电话让你下来接。"后备箱里还放着两桶食用油，几提卷纸，都是印着公司LOGO的福利品。"这蜂蜜是进口的，对阿姨的高血压好，我托朋友带的。"他把个精致的玻璃罐塞到林阳手里，罐子上的外文标签在初春的阳光下闪着光。
上楼时，刘主管打量着楼道，说"这老楼住惯了比新楼舒服"，又问"叔叔在炼油厂还没退休？"林阳"嗯"了一声，打开家门的瞬间，一股泡面混着潮湿的味道涌出来——茶几上堆着没收拾的外卖盒，沙发上扔着几件薄毛衣，他慌忙往旁边拢了拢，"家里有点乱。"
"年轻人都这样。"刘主管倒是不见外，往沙发上一坐，眼睛扫过茶几上的笔记本，"还在看招聘？想好干啥了？"
"还没，先看看。"林阳给主管倒了杯温水，玻璃罐里的蜂蜜在光线下泛着琥珀色，他突然想起刘主管在会上说"客户的需求要像蜂蜜一样慢慢渗透"，当时只觉得是话术，现在才明白，那些被当成"痛点"的，都是别人实实在在的生活。
刘主管喝着水，聊起公司最近的新政策，说张姐带的团队业绩破了纪录，又说新来的实习生笨手笨脚总出错，话里话外总往"保险行业前景好"上绕。林阳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，手指无意识地划着鼠标，屏幕上的招聘页面停留在"大港开发区春季招聘会"的通知上。
"说起来，"刘主管放下水杯，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，"你爸那单位——大港炼油厂，效益不错吧？我听你说过，好几千号工人呢。"
林阳的心提了一下，含糊道："还行，老厂子了。"
"那肯定有内部电话簿吧？"刘主管笑起来，眼角的细纹堆在一起，"你之前不是说，为了给叔叔同事推荐保险，抄过一份？我记得你放办公桌抽屉里了。"
窗外的风卷着柳树叶的沙沙声飘进来，林阳捏着鼠标的手指紧了紧。他确实抄过——刚入职时被刘主管逼着"开拓身边资源"，硬着头皮跟父亲要了份车间同事的通讯录，说"给叔叔们讲讲养老政策"，后来一直没敢用，辞职时随手塞进了行李箱，现在还压在衣柜最底下。
"你看啊，"刘主管往前凑了凑，语气更热络了，"你这都辞职了，那电话簿留着也没用。不如给我，哥哥我现在带团队，正缺这种优质客户资源——炼油厂的职工收入稳定，家里大多有老人孩子，正是需要保险的群体。"他拍着林阳的肩膀，"就当帮哥哥个忙，提高点电话约单的效率，以后有啥需要的，哥哥绝不含糊。"
林阳望着茶几上那罐蜂蜜，突然觉得喉咙发堵。他想起刚入职时，刘主管教他们"电话营销要抓痛点"，说"对着职工就提医疗报销，对着家长就说教育金"，当时只觉得是话术，现在才明白，那些被当成"痛点"的，都是别人实实在在的生活。
"不太方便。"林阳的声音很轻，却没带一点犹豫，"我回来收拾东西的时候，好像没看见那本子，估计是扔了。"
刘主管脸上的笑僵了一下，又很快化开："扔了？不能吧，你那时候还说'这可是宝贝'..."
"可能是收拾东西时弄丢了。"林阳站起身，往门口走，"主管，时候不早了，您不是还有事？"
刘主管也跟着站起来，眼神在屋里扫了一圈，最后落在爷爷的藤椅上，那上面搭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。"行吧，找不到就算了。"他拿起西装外套，走到门口又回头，"小林，真不再考虑考虑？保险这行，只要肯钻，肯定能出头..."
"不了，谢谢主管。"林阳打开门，初春的风带着点花草的潮气涌进来，刚好吹散了屋里那点说不清的滞涩。
送走刘主管，林阳靠在门上，听见轿车发动的声音渐渐远去。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蜂蜜罐，转身放进了厨房的橱柜最深处——那里还放着爷爷生前用的搪瓷缸，缸沿磕掉了块瓷，却比这精致的玻璃罐更让人踏实。
回到客厅，林阳关掉游戏界面，点开招聘网站，手指在"大港某化工厂仓库管理招聘"的条目上停了停。窗外的柳枝在风里轻轻晃，像在点头，他突然觉得，离开保险公司的决定，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，也更坚定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