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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天清晨的阳光终于穿透了云层,斜斜地照在仓库的铁皮屋顶上,折射出一片斑驳的光。林阳站在新仓库的门口,看着地上蜿蜒的水痕一点点褪去,露出底下黑褐色的淤泥,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和颗粒原料霉变的气息,呛得人忍不住咳嗽。
雨停了。
这个认知像一颗石子投进死水,在他心里漾开一圈微弱的涟漪,却没能泛起半分轻松。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,纱布已经换成了轻薄的创可贴,伤口愈合的地方泛着淡红色,摸上去还有点发硬——这是连续六天泡在水里留下的印记。
“小林,老郑让你去办公室一趟。”老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他扛着一把铁锹,裤腿卷到膝盖,小腿上沾满了泥点,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,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了十岁。
林阳点点头,转身往办公楼走。厂区的路面被积水泡得松软,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脚下的泥土在蠕动,偶尔还会踩到被水泡胀的纸箱板,发出“噗嗤”的声响。路边的冬青丛歪歪扭扭地倒着,叶片上挂着泥垢,几只麻雀落在光秃秃的树枝上,叽叽喳喳地叫着,像是在议论这场灾难后的狼藉。
办公楼里比仓库好不了多少。一楼的走廊还留着半尺高的水痕,墙皮被泡得鼓起脱落,露出里面灰色的水泥。空气中飘浮着一股霉味,踩在地板上能感觉到黏糊糊的潮气,像是踩在没干透的海绵上。
老郑的办公室在二楼,门虚掩着,里面传来翻动纸张的窸窣声。林阳敲了敲门,听到老郑“进”的声音,才推门进去。
老郑正趴在办公桌上,对着一张湿透的表格发愁。他的头发比老刘还乱,眼眶熬得通红,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,身上那件印着公司标志的蓝色工装沾满了污渍,散发着和仓库里一样的霉味。看到林阳进来,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:“坐。”
林阳拉过椅子坐下,椅子腿在潮湿的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。他注意到桌上堆着厚厚一摞文件,大部分都被水泡得皱巴巴的,字迹模糊不清,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。
“雨停了,但事还没完。”老郑叹了口气,把那张湿透的表格推到林阳面前,“刚接到通知,天津港那边全淹了,所有集港业务暂停,内外物流也全停了。咱们的货,出不去,也进不来。”
林阳的目光落在表格上,那是一份出口计划表,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货物名称、目的地和船期,此刻却被水泡得一片模糊。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——那些侥幸从仓库里抢救出来的货物,暂时只能堆在厂区的空地上,而车间刚生产出来的新产品,也只能积压在库房里,动弹不得。
“不止咱们一家。”老郑揉了揉太阳穴,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惫,“整个天津,这次算是全军覆没了。到处都是水,到处都是损失,现在是百废待兴,谁也顾不上谁。”
林阳沉默着。他昨天给母亲打了个电话,母亲说家里的积水也刚退去,楼下张大爷家的冰箱、彩电全泡坏了,小区里的树倒了一半,自来水也停了,只能去远处的供水点打水。他能想象出整个城市的惨状,那是一种被灾难洗劫后的空旷和茫然。
“所以,接下来的工作,得你牵头。”老郑突然开口,目光落在林阳身上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任,“清点。把所有受损的货物,一笔一笔清点清楚。”
林阳的心猛地一沉。他知道这项工作意味着什么——繁琐、枯燥,而且充满了沉重。
“哪批货,哪个国家的,产品名称,数量,受损程度……”老郑伸出手指,一条一条地数着,“都要记清楚。每种产品分别有多少,总共损失多少,都要统计出来。越详细越好,越准确越好。”
他顿了顿,语气变得格外严肃:“这不仅是给公司一个交代,也是给保险公司一个凭证,更是给咱们自己一个底。知道损失了多少,才能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干。”
林阳点点头,拿起桌上的笔,在一张干净的纸上写下“清点清单”四个字。笔尖划过纸面,发出沙沙的声响,在这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“我让小周和大军给你当助手。”老郑说,“他们年轻,眼神好,手脚也麻利。老刘年纪大了,让他去清理厂区的淤泥,老王负责检修叉车和设备,我去对接公司总部和保险公司。咱们各司其职,慢慢来吧。”
“好。”林阳应道,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起来。仓库分老库、新库、外贸库、内贸库和周转区,每个区域的货物都不一样,受损情况也不同,得一个区域一个区域地来,不能乱。
“外贸库那边,你最熟,得多费心。”老郑看着林阳,眼神里带着一丝愧疚,“知道这活儿累,也知道你手还没好利索,但现在……”
“郑哥,别说了。”林阳打断他,把那张写着“清点清单”的纸叠起来放进口袋,“我明白。这是我的活儿,我不干谁干?”
老郑看着他,点了点头,没再说什么,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。那拍打很轻,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