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蜀地的雨,总带着股磨人的韧劲。不是江南杏花雨的缠绵,也不是塞北雷阵雨的暴烈,是那种能把青城山的石阶泡得发亮、把峨眉山的云雾拧出三两道水痕的绵密。雨雾漫过剑门关的峭壁时,会把那些嵌在岩石里的古蜀道石阶洗得通透,像一串被岁月嚼碎又亲手拼缀的骨头,每道纹路里都藏着声响——錾子凿击岩石的叮咚,背夫负重爬坡的喘息,江船闯滩时的号子,还有蜀人面对苦难时,喉咙里挤出的那句带着川音的“莫来头,熬得过去”。
这方被群山环抱的土地,似乎天生就与“难”字绑在一起。可蜀人偏不怵,他们像地里的红苕,就算被大石头压住,也能拐着弯儿钻出芽来;像江里的石头,被激流冲得再狠,也能把棱角磨成韧劲儿,在水里扎得更稳。
一、石缝里的路:凿进山骨的执拗
最早的蜀道,不是路,是山民脚掌在岩缝里磨出的血印。大巴山的悬崖像被巨斧劈过,刀削般的岩壁上只挂着几丛倔强的野草;岷江的激流更狠,每年都要吞掉十几条木船,把碎木板冲得满江都是。可蜀人偏不信李白“蜀道之难,难于上青天”的断言,男人们腰缠粗藤绳悬在半空,手里的錾子往石头上砸,火星溅在黧黑的脸上不躲不闪,虎口震裂了就抓把山泥摁住,咬着牙再抡锤。
剑门关下有个姓赵的石匠,村里人都叫他“赵犟子”。他一辈子就干一件事:凿通从关城到山脚的三里栈道。光绪年间的一本泛黄账本上记着,他凿秃了三百二十七把錾子,磨穿了四十六双草鞋,喝干了栈道旁那眼山泉的水。有年腊月,他在悬崖上凿到一半,藤绳突然断了,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摔在凸起的岩石上,当场断了三根肋骨。躺了三个月,刚能拄着拐杖站起来,就往山上爬。他婆娘哭着拦他:“命都快没了,还凿那破路干啥?”他吐了口带血的唾沫:“路没通,我死了都闭不上眼!我爹当年就是翻这山摔死的,我不能让我娃将来也走这绝路!”
他的三儿子跟着凿了二十年,终于在宣统二年的清明,把最后一块青石板嵌进路基。那天赵犟子让儿子背着他爬到栈道尽头,枯瘦的手摸了摸被两代人手心焐热的石头,笑着断了气。临终前他说:“把我葬在这儿,后人走这条路,踩着我的骨头也稳当些。”如今剑门关的古栈道旁,还有块没刻字的岩石,当地山民路过时都会摸一把,说那是赵犟子变的,“你看这石头,下雨都不滑,是老辈子在护着咱呢”。
这样的石匠,蜀地多得数不清。雅安的茶马古道上,有段“九折坂”,每级石阶都带着微妙的倾斜弧度,那是石匠们特意凿的,怕背茶砖的马打滑——他们蹲在悬崖边琢磨了三天,才想出用“外高内低”的坡度化解马蹄打滑的难题。广元的明月峡,栈道的木桩深深扎进岩壁,木头与石头的缝隙里填着糯米浆混石灰,是古人传下的“混凝土”方子,能抵百年风雨。当年负责监工的老石匠,每天都要亲自尝一口灰浆,说“够不够黏,舌头说了算”,结果晚年得了严重的胃病,却从不后悔:“要让这栈道比我的骨头还硬。”
邛崃的火井镇,有条通往盐井的路,石阶上布满小圆坑,是当年挑盐工的铁钎子磨出来的。坑眼里还留着盐粒的结晶,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。镇上的老人说,以前挑盐的汉子走累了,就往坑里撒把盐,“让这路也尝尝咱的辛苦”。这些路,藏在云雾里,浸在汗水里,把巴蜀大地的褶皱一点点熨成通途。就像赵犟子的孙子后来常跟人说的:“我爷俩凿的不是路,是把天捅了个窟窿——让咱蜀人能抬头看看外面的天。”
二、栈道上的烟火:抱团取暖的温度
路通了,烟火就活了。
清晨的蜀道,总被马帮的铜铃声叫醒。背夫们披着蓑衣,背上的茶包、盐袋压得腰弯成弓,嘴里哼着号子:“蜀道难哟不算难,脚底板下是江山……” 他们腰间都系着根草绳,不是为了束腰,是老辈传下的规矩——怕负重时肠子坠出来。重庆磁器口的老茶馆里,常能见到这样的背夫,把草鞋脱下来,脚底板的茧子比铜钱还厚,趾甲盖都是变形的,可端起茶碗时,手稳得能立住筷子。
茶馆老板李三爷,年轻时也是背夫,腿上留着被马踢的疤。他总给新来的背夫多添半勺红糖:“出门在外,一口甜能顶三分力。”有次一个背夫病倒在茶馆,高烧不退,李三爷把自己的床让出来,请来郎中抓药,还让婆娘熬了三天小米粥。背夫临走时要留工钱,李三爷眼一瞪:“再提钱,我让你爬着出磁器口!”后来那背夫从云南捎来块普洱茶,李三爷舍不得喝,泡了给常来的老伙计们分着尝,说:“你看,路通了,人心也通了。”
光绪二十六年大旱,成都平原的稻田裂得能塞进拳头,都江堰的宝瓶口快见底了。官府还在扯皮,乡绅们已经带着百姓往渠边跑。有个叫周春山的秀才,平时手无缚鸡之力,那天却光着膀子跳进泥水里,用手挖渠底的淤塞,指甲缝里全是血。他喊:“李冰父子能把岷江治服,咱就不能护着这渠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