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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 碎樽
咸阳的暮色总带着股土腥味。公子虔的府邸深处,檐角的铜铃被风搡得发响,像谁在暗处磨牙。
“哐当——”
青铜酒樽砸在青砖上的脆响,让满室的家臣都矮了半截。酒液溅在公子虔玄色朝服的下摆,洇出深色的云团,倒比他鬓边新添的白发更刺眼。这位辅佐太子驷多年的太傅正喘着粗气,指节捏得发白,案上的灯盏被震得摇晃,将他眼底的红血丝照得像要渗出来。
“三顷。”他从牙缝里挤字,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,“他们查遍了整个西鄙,偏要在我封地上掘出这三顷田?”
侍立在侧的家臣总管赵伯躬着身子上前,袍角扫过地上的碎陶片:“君上,卫鞅那边带了十二名司田吏,拿着先君时的舆图核了三天,连田埂上的老槐树都对过……”
“闭嘴!”公子虔猛地拍案,案几发出朽木般的呻吟。他腰间的玉带扣撞在案边,发出沉闷的响,“先君赐我这块封地时,卫鞅还在魏国丞相府里抄书呢!一个魏来的食客,靠着几句鬼话哄得君上动了心,真当自己是秦国的定海神针了?”
他霍然起身,朝服的下摆扫落案上的竹简,哗啦啦的声响里,那些抄着新法条文的竹片滚了满地。最上面一卷恰好摊开,“匿田者,没其田,罚二甲”的字样在灯光下泛着冷光。
“按新法当罚没?”公子虔一脚踩在那卷竹简上,靴底碾过竹片的脆响让家臣们齐齐缩了缩脖子,“他也配提新法?我是献公之子、孝公之弟,太子的老师!他动我的田,是打谁的脸?”
赵伯膝行半步,额头几乎贴住地面:“君上息怒!卫鞅正想拿公族立威,您这时候与他计较,反倒让他抓住由头。不如暂且忍下,等新法风头过了……”
“忍?”公子虔突然笑了,笑声像碎冰撞在青铜上,“当年我随先君战河西,胸口挨过魏国的戈,断了半根肋骨时,他卫鞅在哪?在安邑的酒肆里和人辩经吧!如今他握着律法的鞭子,倒要抽在我身上了?”
他转身时带起的风掀动了帐幔,墙上悬挂的青铜剑晃了晃。那剑是当年围猎时孝公亲赐的,剑鞘上镶嵌的绿松石在昏暗中闪着幽光。没等众人反应过来,公子虔已掣剑出鞘,寒光划过一道弧线,伴随着刺耳的裂木声——案几的一角被齐刷刷削断,木屑飞溅到赵伯的鼻尖上。
“去告诉卫鞅,”他拄着剑,剑尖在青砖上戳出个浅坑,声音因愤怒而发颤,却字字咬得分明,“田,他可以先拉走。但我公子虔就在这府里等着,倒要看看,他能凭着那几道冷冰冰的条文,横到几时!”
赵伯看着地上的断木与碎酒器,喉头滚了滚,终究没敢再劝。他伺候公子虔三十年了,知道这位君侯的性子,一旦像这样拔出了剑,就绝不会轻易收回去。
夜风卷着残叶扑在窗棂上,像无数双眼睛在外面窥望。公子虔重新落座时,案角的缺口正对着他,像一张咧开的嘴。他忽然想起十年前,卫鞅初到秦国时,也是在这样的夜晚,穿着洗得发白的布袍,站在朝堂下侃侃而谈。那时谁能想到,这个魏国人会搅得秦国天翻地覆?
第二章 旧账
卫鞅的回帖第二天晌午就送到了。竹简用红绳捆着,字是他惯常的铁画银钩,只寥寥数语:“法者,国之权衡也。虽公族,不可枉。三日后,司田吏赴封地收田,望君侯勿阻。”
公子虔捏着竹简的手青筋暴起,指腹几乎要嵌进竹片里。赵伯在一旁看着,见他指节泛白,忙递上一盏热茶:“君上,卫鞅这是铁了心要做这个恶人。不如……请太子殿下出面?”
“太子?”公子虔冷笑一声,将竹简扔在案上,“驷儿今年才十三,卫鞅那套‘刑无等级’的鬼话,连君上都信了,他一个半大孩子能说什么?”
他起身踱到廊下,望着庭院里那棵老槐树。树是他刚封太傅那年亲手栽的,如今已枝繁叶茂,树荫能盖住半个院子。可再密的树荫,也挡不住咸阳城里越来越浓的火药味。
新法推行三年,渭水边的刑场就没断过血腥味。去年冬天,因为私斗,一次就斩了七百多人,河水都染红了。那时公子虔还在朝堂上替公族说话,说卫鞅“苛政猛于虎”,却被孝公冷冷打断:“叔父忘了河西之耻吗?”
那句话像根刺,扎在他心里至今没拔出来。二十年前,魏国占了河西之地,秦国被迫割地求和,先君献公就是在那场战役里中了流矢,不到半年就驾崩了。孝公继位时才二十岁,捧着先君的灵位在太庙哭了三天,发誓要“复穆公之故地,修穆公之政令”。
卫鞅就是踩着这个时候来的。他说要强国,就得“治世不一道,便国不法古”;说要让秦国人不敢私斗、勤于耕战,就得“赏厚而信,刑重而必”。这些话,句句都戳在孝公的心坎上。
可公族不这么想。世代相传的封地、不用纳粮的特权、私斗不受重罚的规矩……卫鞅的新法,像一把快刀,要把这些旧日子全割碎了。去年,宗室里的公孙贾偷偷改了户籍,想隐瞒两个壮丁逃避徭役,被卫鞅查出,直接削了爵位,罚去做苦役。那时公子虔就知道,这把刀迟早要砍到自己头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