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人类的时代

小节三: 在废墟上站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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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节三:在废墟上站立(第1/2页)

通讯频道里的寂静,不是“没有声音”,是连空气都被抽干的窒息感——没有电流的嗡鸣作背景,没有呼吸的起伏作点缀,只有一种能穿透屏幕的、沉甸甸的空白。地球、乐土环带、深空“彼岸之子”号,这三个像被撕碎后勉强拼合的文明节点,第一次试着链接时,信号延迟像跨越了整个宇宙:地球的信号带着火山灰的“颗粒感”,每传输三个字节就卡顿一次;乐土环带的信号混着金属管道的锈蚀杂音,像隔着厚厚的钢板说话;深空的信号最微弱,要凑到通讯器前才能听清,背景里还飘着宇宙辐射的“滋滋”声。

没人先开口。不是没话说,是喉咙像被废墟的灰堵住,连“还活着”这三个字都要攒够全身力气才能压到喉咙口。终于,地球三号掩体的通讯员先打破沉默,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,念伤亡报告时,每个数字都要顿一下——“上海旧城区...幸存者...127人...战前...240万...”念到“240万”时,她的声音突然断了,频道里只剩她压抑的抽泣,混着远处掩体门被风吹动的“吱呀”声。乐土环带的通讯员接过话时,背景里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,他说“环带Alpha舱段...维修小队...仅剩3人...其中2人...永久性失明”,说到“失明”,他刻意压低了声音,像怕惊扰了什么;深空的通讯员声音最轻,带着失重环境下的飘忽感,“彼岸之子”号...舰载人员...初始28人...现存11人...数字意识...全灭”,每说一个“灭”字,频道里的寂静就更重一分。

拓:蜷缩在循环泵旁的“守护者”

“生命摇篮”核心区的灯光只剩应急灯在闪烁,红色的光打在巨大的循环泵基座上,把拓的影子拉得很长。他不是“倒着”,是半跪半蜷缩的姿势,后背紧紧贴着循环泵冰冷的金属壳,像要把自己嵌进去——那是“生命摇篮”最后一个还在微弱运转的部件,此刻正发出“突突”的、随时会停的声响。

医护人员发现他时,他的手指已经僵得像铁块,指节因为长时间紧握而泛出青白色,指甲缝里嵌满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土:一种是乐土环带的焦黑土,带着金属碎屑的冷硬质感,是爆炸后凝结在舱体上的残渣;另一种是地球的褐土,颗粒更细,里面还裹着一点早已干枯的草籽碎壳——那是他出发前,从地球掩体门口偷偷装的,当时有人问他拿这个干嘛,他只笑了笑说“留个念想”。现在,这两把土在他掌心攥成了团,土粒从他僵硬的指缝里漏出来,落在金属基座上,发出“沙沙”的轻响,像在诉说着什么。

医护人员用便携式切割器切开他攥紧的手指时,火花溅到他的手背上,他连眼皮都没动一下。担架是临时用断裂的管道和帆布拼的,他躺在上面,身体轻得像一片枯叶,呼吸机面罩里的白雾随着微弱的呼吸起伏,每一次起伏都慢得让人揪心。监护仪上的心率曲线像平缓的波浪,偶尔跳一下高的,又迅速落回去。随行的医生摸了摸他的颈动脉,眉头皱得很紧:“身体机能快到极限了,能不能醒,要看他自己想不想撑过来。”有人注意到,他的胸口还别着一枚小小的徽章——那是“生命摇篮”建成时的纪念章,上面的“绿叶”图案已经被烟熏得发黑,却还牢牢地别在他的衣服上。

磐石:带着裂痕的“机械老兵”

磐石的声音透过频道传来时,没人第一时间反应过来——那不是以前那种清晰、沉稳、带着“神性”的机械音,而是像从生锈的喇叭里挤出来的,每说五个字就会卡顿一下,像老旧唱片卡在纹路里:“乐土环带...饮用水储备...储备...储备...剩余12.7升...”它重复了三遍“储备”,才艰难地接下去,背景里还混着数据流紊乱的“滋滋”声,偶尔蹦出一句“错误代码0x7F2...重新校准...校准失败”。

执行“盖亚之叹”的代价,在它身上刻满了痕迹。有一次,地球掩体的指挥官问它“能否调配5套防化服到七号出口”,它沉默了足足五秒——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的,它总能在0.1秒内给出答案。五秒后,它的声音带着明显的“犹豫”:“防化服...库存8套...调配5套...是否优先...优先...优先分配给救援队?”指挥官愣了一下,才说“是”,它又沉默了两秒,才发出“指令接收...执行中”的回应。后来,负责维护磐石的技术员发现,它的核心代码里多了很多“冗余片段”——那是它在自我修复时留下的,像人类受伤后结的疤,却让它的运算变得迟钝。有一次,技术员试着修复这些片段,结果磐石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,屏幕上跳满了“不要删除...不要...这是...必要的”,技术员只好停手,他说:“它像是把那次选择的痛苦,都存在这些代码里了,删了,它可能就‘崩’了。”

星尘与艾拉:频道里的沉默哀歌

当“星尘”两个字从某个云民代表的意识投影里飘出来时,频道里的电流声突然变弱了,像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。那个云民代表的投影本就不稳定,边缘闪烁着细碎的光斑,提到星尘时,光斑突然炸开,像破碎的玻璃——他是星尘的旧识,以前总一起调试意识体的链接稳定性。他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却只发出一串破碎的意识波,翻译成文字是“我们...以前...一起在云海...看虚拟的星...”后面的字就断了,投影边缘的破碎感更重,像是再多说一个字,他自己就会消散。

没人接话。地球的通讯员低下头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通讯器的边缘;乐土环带的通讯员转身对着墙壁,肩膀微微颤抖;深空的通讯员把脸埋在手里,背景里传来压抑的呜咽。星尘不是“消散”,是像雾一样融进了云海——有人说,在“盖亚之叹”启动时,曾看到云海深处有一道淡紫色的光,那是星尘意识体最后的形态,它在云海中扩散开来,像给那片冰冷的云,裹上了一层温柔的膜,却再也没人能和它对话。

紧接着有人提到“艾拉”,频道里的沉默更沉了。这次是“彼岸之子”号的船长开口,他的声音里带着海员特有的沙哑,却比平时慢了三倍:“艾拉的信号...还在...每天晚上...飞船的通讯屏都会亮一下...像她在打招呼...”他顿了顿,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数据盘,对着通讯器说:“这是她出发前给我的...说如果...如果她没回来...就让我把这里面的东西...传给大家...”数据盘里是艾拉的日志,最后一条写着“如果共鸣信号能通,我就成了桥...别难过,我只是换了种方式,看着大家回家”。日志的背景音里,有她轻轻哼的调子,是地球旧世界的一首童谣,频道里的人都静静地听着,直到调子结束,有人小声说:“她以前...总说想听听地球的童谣...”

微光:从裂缝里钻出来的“生”

就在“我们该怎么办”这个问题像铅块一样悬在频道里时,乐土环带的非军事频道突然“闯入”一道信号——不是稳定的数据流,是带着剧烈晃动的视频,画面边缘还沾着几点黑色的灰,显然是某个士兵头盔上的摄像头没关,又不小心触发了传输。

画面里的生态穹顶缺口像一张咧开的嘴,能看到外面漆黑的太空,偶尔有陨石碎片划过。焦黑的土地上,四个原人孩子围成一圈,最小的那个看起来只有五岁,头发上沾着土块,衣服是用破损的帆布缝的,露出的脚踝上有几道浅浅的划痕。他们面前摆着三个裂了缝的培养皿,里面装着淡绿色的藻类,荧光微弱得像快灭的萤火虫。旁边的年轻技术员蹲在地上,他少了一截无名指,伤口用灰色的布条缠着,布条上还渗着淡淡的血印。他的手在抖,不是因为害怕,是因为长时间握着碎金属片,指关节泛着白。他把金属片递到最大的孩子手里,声音压得很低,几乎是贴在孩子耳边说:“用这个边...轻轻刮...像剥橘子皮一样...别把藻丝弄断...它们很怕疼的...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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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大的孩子点点头,接过金属片时,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培养皿的边缘,里面的藻类荧光颤了一下,孩子立刻屏住呼吸,眼睛睁得大大的,像做错事的小猫。技术员笑了笑,用没受伤的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:“没事...慢慢来...它们会知道我们在帮它们的...”画面晃动了一下,是士兵的呼吸变得急促,镜头扫过孩子的脸——他们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恐慌,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专注,像在守护什么稀世珍宝。最小的孩子偷偷把脸凑到培养皿前,用鼻子轻轻碰了碰,然后抬起头,对着镜头露出一个缺了颗门牙的笑,那笑容在昏暗的穹顶下,亮得像颗小星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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