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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风穿廊,吹得檐下铜铃轻响。
长公主府的书房内烛火未熄,谢梦菜端坐案前,指尖抚过一张泛黄的图纸——那是“铜雀测地仪”的残构图,边缘焦黑,似曾遭火焚。
她眸光沉静,仿佛在看一件古董,又像在读一封来自天意的密信。
“他们不信人心,只信刻度。”她低声重复了一遍,唇角忽地扬起一丝极淡的笑,冷得像冬夜初霜,“那就用他们的尺子,量出他们的罪。”
柳五郎垂手立于侧,“工部老库已寻到残器,匠人连夜拼合,今晨已运出城,按您吩咐,埋入七府地基之下,表面刻了字……”他顿了顿,声音压得更低,“‘天罚将至,逆者墙倾’。仆从发现后,已有两府开始焚香祭土。”
谢梦菜轻轻点头,目光却没有离开那张图。
可他们忘了——地会动。
裴砚之说得对。
非墙歪,是地动。
地脉微移,百年不遇,却偏偏撞在这风口浪尖。
他们想用天象压她,却不知,真正的天机,从来不在纸上,而在人心颤动的那一瞬。
三日后,风雨欲来。
寅时三刻,徐元庆府中家丁惊醒,听见地下传来闷响,如牛喘,如雷滚。
他披衣而出,只见院中青砖裂开细纹,影壁倾斜半寸。
他急召工匠查验,对方颤声说:“地气不稳,恐有塌陷之危。”
几乎同时,左都御史府井水突沸,兵部尚书梦中见宫墙崩塌,压碎全家灵位,惊醒后伏地痛哭,喃喃自语:“当年伪诏……我亦署名……萧氏逼迫,可我终究落了印……”话未说完,忽觉身后阴风袭来,回头只见窗纸上映着扭曲人影,似有非人之物窥视。
消息如毒藤蔓,悄然蔓延。
百姓尚不知朝堂风雨,街头巷尾却已流传起诡异传言:“地怒矣!逆臣之家,墙影皆斜,夜有鬼语。”有仆妇说亲眼见某府地砖自行移位,露出半块刻字石碑,上书“逆者墙倾”四字,血迹斑斑,翌日却消失无踪。
七位重臣闭门不出,彼此传信愈发频繁,却不再提“清君侧”,而是争执“是否触怒神明”“当如何禳解”。
有人主张联名上书请罪,有人怒斥此乃妖言惑众,更有甚者,深夜派人挖地三尺,欲寻“妖物作祟”之证,反在地基下掘出锈迹斑斑的铜鸟残骸,鸟喙衔牌,刻着古篆——正是“天罚将至”四字。
人心,开始溃散。
而这一切,谢梦菜都看在眼里。
她依旧每日晨起焚香,午后读书,仿佛朝局如常。
可每当夜深人静,她都会登上阁楼,望向那几处曾经权焰熏天的府邸——如今灯火凌乱,人影幢幢,再无往日森严。
沈知白入府时,天刚破晓。
他面色凝重,手中握着一封密报:“昨夜,右仆射府老仆携幼子欲逃,被家主当场杖毙。临死前高喊‘地要塌了,神要罚了!’如今府中人心惶惶,已有婢女集体跪拜井口,称听见地底有哭声。”
谢梦菜听着,指尖轻轻敲击案沿,节奏不疾不徐。
“你说,他们现在最怕什么?”她忽然问。
沈知白一怔,“怕您动手?”
“不。”她摇头,眸光如刃,“他们怕的,是看不见的手。怕天意难测,怕地动无声,怕自己连死因都解释不清。”她站起身,走到窗前,望着宫城方向,“当一个人不信人心,只信天象,那当‘天象’开始背叛他时,他的心,就先塌了。”
沈知白默然。
谢梦菜转身,声音轻得像一片叶落:“让他们继续量吧。量到天明,量到地裂,量到彼此怀疑,量到亲信反目……”
她顿了顿,唇边浮起一抹极淡的笑。
“我不抓人,可宫墙的影子,已经歪了。”夜漏三更,京畿城门未开,风雪却已先行入城。
谢梦菜仍端坐书案前,一盏孤灯映着她清冷的侧影。
窗外寒枝轻颤,仿佛天地都在屏息等待。
她手中那份匿名供状纸页泛黄,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,列着七人中三人已遣心腹密信求见,愿“献策赎罪,以全族命”。
墨痕未干,似还带着密使指尖的颤抖。
沈知白立于阶下,眉宇间犹有迟疑:“长公主当真不拘一人?如今人心自溃,只需一纸诏令,便可尽收余党。”
她抬眸,目光如淬水寒星。
“拘人,是审案。我不审。”她指尖轻叩供状边缘,声音不高,却如刀落冰面,“我要他们自己走进牢笼,还亲手递上钥匙。”
翌日晨钟未响,一道旨意已自监国府颁出——“春巡地检”。
以京畿地脉近来不稳为由,工部会同将作监,派遣精干匠官,携测地铜尺、震感陶铃,逐一勘验七位重臣府邸地基安危。
每查一府,便在坊门张贴黄榜,朱书四字:“安全无虞”。
百姓初见,尚以为安抚之举。
可细想却觉蹊跷——若无异象,何须专程查验?
若真无虞,又何必昭告全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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