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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(第1/2页)
夜色如浓稠的墨汁,彻底浸透了静思院的每一寸砖石和枯草。寒风从破败的门窗缝隙钻进来,发出呜咽般的低鸣,卷动着地上残留的雪末。远处宫墙上的灯火,隔着重重院落和高墙,只剩几点模糊昏黄的光晕,照不进这被遗忘的角落。
谢阿蛮蜷缩在角落的烂草堆里,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土墙。怀中,那半枚玉佩穗子紧贴着心口,硌得生疼,却也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。手臂上,白日被推搡撞出的瘀伤和额角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,但与心底那焚心蚀骨的恨意相比,这点皮肉之苦,微末得不值一提。
景和十七年……四年了。
沈家“谋逆”,满门凋零。苏浅雪宠冠六宫,距离后位仅一步之遥。萧景煜……他果然一如既往的“圣明”,鸟尽弓藏,兔死狗烹。
指甲再次深深掐入掌心,疼痛让翻腾的恨意略微沉潜。现在不是沉溺于愤怒的时候。她需要思考,需要计划,需要从这潭看似死寂的泥沼里,找到第一块可供垫脚的石头。
白日里那老嬷嬷手臂上的半月形胎记,滴落血迹旁可疑的深褐色粉末,还有这枚流落至此的皇后旧物……这些碎片,如同散落一地的珠子,需要一根线将它们串联起来。
那嬷嬷姓吴,宫里人都叫她吴嬷嬷,是专管西边几处冷宫、杂役房浆洗和粗使饭食发放的。位份极低,油水也有限,但在这片被遗忘的区域,也算是个有点小权的“人物”,惯会拜高踩低,克扣欺凌。她袖中怎会有沈青梧的旧物?是偷,是捡,还是……有人赏的?
若是偷捡,这般宫嫔旧物,即便是废弃皇后的东西,流落在外也是隐患,她一个粗使嬷嬷,未必有胆私藏,更不会随意系在帕子上露了形迹。若是赏的……谁能赏?又为何赏给这样一个低等嬷嬷?
还有那粉末。檀香气息混合着苦味……宫中檀香常见,多为礼佛静心之用,各宫娘娘甚至有些得脸的掌事嬷嬷都会用。但混合了特殊苦味的檀香粉末……沈青梧搜索着前世的记忆。似乎……隐约有点印象。先帝晚年,曾有一位颇为受宠的妃子,据说患有头风之疾,太医院特制过一种安神香,里面便有一味叫“苦檀”的药材,研磨极细后掺入檀香粉中,点燃后气息清苦,有宁神镇痛之效。那位妃子后来因牵扯巫蛊之事被赐死,这特制的香方也就鲜少人知了。
难道那吴嬷嬷,或者她背后之人,在用这种香?一个冷宫杂役,需要用这般讲究(即便已是旧方)的安神香么?还是说,这香另有用途?
胎记,旧物,特殊的香粉……吴嬷嬷身上,透着蹊跷。
谢阿蛮缓缓吐出一口浊气,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。眼下最急迫的,是生存和获取信息。装傻是保护色,但不能真的困死在这里。吴嬷嬷是一条线,但不能只指望这一条线。这静思院里,还有另外两位“住户”。
记忆里,东头那间稍微齐整些的屋子里,住着的是先帝时的李美人,因家族获罪被牵连,打入冷宫多年,据说精神已不太正常,终日喃喃自语,偶尔会尖叫。西头更破败的那间,住着的是王选侍,性情懦弱,几乎从不出门,像个影子。
或许,可以从她们那里,听到点不一样的东西,或者,找到点能用的“东西”。
接下来的几日,谢阿蛮依旧扮演着痴傻的谢阿蛮。吴嬷嬷手臂受了伤,似乎憋着火气,送来的“饭食”越发不堪,有时干脆“忘了”送。谢阿蛮便去院子里挖些能吃的草根,或者趁着夜色去后院那株老梅树下,捡拾些掉落、尚未完全腐烂的梅子果腹。冷硬酸涩的食物下肚,带来真实的生存感,也磨练着她的意志。
她开始有意识地扩大“活动”范围。白日里,她蜷缩在不同的角落,有时靠近李美人那间屋子的窗下,有时在王选侍门口不远处的井台边“玩”泥巴。耳朵却时刻竖着,捕捉着每一丝动静,每一句模糊的话语。
李美人屋里时常传来断续的呓语,有时是哭泣,有时是尖笑,偶尔能听清几个词:“陛下……臣妾冤枉……孩子……我的孩子……”更多的则是混乱不堪的句子。谢阿蛮听了几日,从中剥离出一点信息:李美人当年似乎曾有过身孕,但未足月便小产了,而后家族出事,她也被废入冷宫。小产之事,她似乎一直耿耿于怀,认为是有人陷害。
而王选侍那边,几乎无声无息。只有一次,谢阿蛮“不小心”将一团泥巴扔到了她虚掩的门板上,里面传来一声极轻微、带着惊恐的抽气声,随即门被轻轻关严,再无声响。是个胆小而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。
谢阿蛮并不着急。她像最耐心的猎手,等待着可能的契机。
转机出现在几天后的一个下午。天色阴沉,铅云低垂,似乎又有雪意。吴嬷嬷板着脸来送饭,将一个更破的瓦罐往地上一顿,汤汁溅出少许。她手臂上缠着布条,脸色有些发黄,眼下一片乌青,显得烦躁易怒,连平日那点敷衍的骂咧都少了,只是狠狠地瞪了角落的谢阿蛮一眼,便匆匆要走。
就在她转身时,一阵冷风卷过,吹起了她腰间一块半旧不新的汗巾子一角。谢阿蛮眼尖地看到,那汗巾子下,似乎压着一个小巧的、颜色鲜艳的锦囊,与吴嬷嬷一身灰扑扑的打扮极不相称。锦囊的用料和绣工,绝非一个粗使嬷嬷能用得起的。
吴嬷嬷似乎察觉,急忙用手按了按腰间,快步离去。
谢阿蛮垂下眼帘,继续摆弄手里的几根枯草,心中念头急转。那锦囊……颜色是宫女子和低阶妃嫔常用的桃红,上面绣的似乎是并蒂莲?花样有些俗艳,但针脚细密,用料也是不错的绸缎。是别人给的?还是……她自己的?若是自己的,一个粗使嬷嬷,用这样扎眼的好东西,不合常理。若是别人给的……是谁?为何给?
联想到那枚玉佩穗子,吴嬷嬷身上,似乎总有些来路不明的好东西。这些东西,是赏赐,是贿赂,还是……封口费?
她隐隐觉得,自己可能触到了某条隐藏在冷宫污浊水面下的暗线。
又过了两日,谢阿蛮在井台边“发呆”时,听到了两个路过静思院外围的粗使太监的闲谈。声音压得很低,但在寂静的午后,依旧断断续续飘了过来。
“……听说没有?长春宫那边,又请太医了。”
“淑贵妃娘娘?不是前几日才说凤体违和么?”
“谁知道呢?说是心悸失眠,夜里多梦……陛下心疼得不得了,把太医院院正都召去了,还发了火,说若治不好娘娘,要他们好看。”
“啧啧,真是盛宠啊……不过,我听说啊,娘娘这病,有点怪,时好时坏的,用了多少好药也不见根除……”
“嘘!慎言!主子们的事也是咱们能议论的?快走快走!”
声音渐渐远去。
长春宫,淑贵妃苏浅雪,心悸失眠,多梦……时好时坏。
谢阿梧心中冷笑。是亏心事做多了,夜半怕鬼敲门么?抑或是……别的缘故?
不知怎的,她忽然又想起了吴嬷嬷身上那可能的“苦檀”香粉。安神……镇痛……苏浅雪需要安神么?
一个模糊的、大胆的猜想,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,在她心中漾开一圈涟漪。但这猜想需要证据,需要更多的线索来连接。
她需要更接近“外面”的信息源。吴嬷嬷是一条路,但风险不小,且被动。她必须开辟新的途径。
机会,往往青睐有准备的人,即使这个人看起来是个傻子。
那是一个雪后初霁的清晨,阳光惨淡地照在雪地上,反射出刺眼的白光。静思院久违地来了一个“客人”。一个穿着靛蓝色棉袍、面容愁苦的中年宫女,挽着个不大的包袱,在吴嬷嬷的带领下,走到了东头李美人的屋前。
“李主子,这是浣衣局新分派来伺候您的宫人,姓赵。”吴嬷嬷的声音带着惯常的不耐烦,“规矩都懂,以后您的饭食浆洗,就归她管了。”说罢,也不等里面回应,将人往门口一推,自己转身就走了,经过谢阿蛮蜷缩的角落时,照例厌恶地瞥了一眼。
那姓赵的宫女站在李美人紧闭的房门前,显得有些手足无措,轻轻叩了叩门:“李主子?奴婢赵氏,来伺候您了。”
里面毫无反应。
赵宫女又唤了两声,依旧无声。她叹了口气,脸上愁苦之色更浓,默默退到屋檐下,将包袱放在脚边,抱着手臂,望着院子里的积雪发呆。她身上靛蓝色的宫装洗得发白,袖口打着补丁,但浆洗得还算干净。面容憔悴,眼角有着细密的皱纹,看起来在宫里年头不短了,却依旧是个低等宫人。
谢阿蛮蜷在角落里,眯着眼,看似在晒太阳发呆,实则将这一切尽收眼底。浣衣局……那是宫里最苦最累的地方之一,终日与冷水皂角为伍,地位卑微。被分配到冷宫伺候一个疯癫的废妃,更是苦差中的苦差。这赵宫女,要么是得罪了人,要么是实在没有门路,才会落到这般田地。
或许……这是一个机会。
谢阿蛮没有立刻行动。她继续观察。赵宫女很安静,大部分时间就呆在屋檐下,偶尔起身活动一下冻僵的手脚。李美人的房门始终紧闭。到了送饭的时辰,吴嬷嬷没来,是另外一个面生的粗使太监拎了个食盒来,放到门口就走了。赵宫女默默取过食盒,再次轻轻叩门,低声道:“李主子,用膳了。”
门内终于有了点动静,是窸窸窣窣的声音,接着门开了一条缝,一只瘦骨嶙峋的手飞快地将食盒拽了进去,随即门又砰地关上。
赵宫女似乎松了口气,回到屋檐下,从自己包袱里摸出半个冷硬的饼子,就着雪水,小口小口地吃着。
谢阿蛮慢慢站起身,摇摇晃晃地朝井台走去,似乎要去喝那破陶盆里积蓄的雪水。经过赵宫女不远处时,她脚下一滑,“哎哟”一声,结结实实摔在了冰冷的雪地上,手里的几根枯草也飞了出去,恰好落在赵宫女脚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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