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光绪十八年秋,海洼村的雾来得比往年早。
打从八月半那夜起,每到子时三刻,海面上的雾就像被谁扯了块棉絮似的,呼啦啦漫上岸来。先是沾湿了晒台的渔网,接着裹住了村口的老榕树,最后连村东头的土地庙都浸在白茫茫里。最邪乎的是灯笼——不管挂得多高,油芯子烧得再旺,雾一裹上来,火苗子就"滋啦"一声矮下去,眨眼工夫就成了豆大的暗红点儿,再睁眼,整座村子都黑得像浸了墨的布。
"定是海妖作祟!"村里的陈半仙捋着花白胡子,在祠堂前敲着铜盆,"上个月张二家的渔船触了暗礁,今儿个李寡妇家的猪崽儿无故死了仨,明儿个准要出人命!"
村民们攥着锄头、鱼叉,围在晒台底下直打哆嗦。阿海缩在人堆最边上,盯着自己发烫的掌心——他今儿个后半夜偷偷溜去了海边,亲眼见着雾是活的。
阿海是村里出了名的"海耗子",十二岁就能跟着老渔翁出海撒网,十三岁就会潜水摸海蛎。今儿个他偏不信邪,裹了件厚棉袄,揣着盏防风的牛油灯,摸黑爬上了村后的鹰嘴崖。那崖子高,能俯瞰整片海湾,等雾漫上来时,他躲在岩缝里,连呼吸都放轻了。
雾是咸腥的,沾在脸上像撒了把粗盐。阿海望着远处的灯笼,数到第七盏时,最东边那盏"噗"地灭了。他眯起眼——不是风刮的,也不是油尽了,那火苗子是被什么东西"舔"没的!雾里浮着团半透明的影子,比月光还淡,却能看出人形轮廓,像是没长开的小娃,正张着嘴"吸溜吸溜"地吞着光。
"别怕,我不伤你。"
阿海脱口而出。那影子猛地顿住,缓缓转过来。它的脸是模糊的,只有两粒幽蓝的光斑,像极了深海里发光的磷虾。阿海壮着胆子往前挪了挪,雾立刻缠上他的脚踝,凉丝丝的,像被海草拽着裤脚。
"你是...雾精?"阿海想起老辈人讲的古经。说从前海里住着一族"雾灵",专吃海气凝的光,后来被贪心的人类用渔网网住,锁在珊瑚礁底下,关了几百年。
那影子点了点头,幽蓝的光斑忽明忽暗:"我们本住在海眼口的珊瑚礁里,靠吞吐潮雾活命。可这几年渔船越打越多,网越撒越密,珊瑚礁被砸得稀巴烂,同伴死的死,散的散..."它的声音像海风吹过贝壳,带着刺啦刺啦的响,"我们已经三天没沾着光了,再这么下去...就要散成雾了。"
阿海这才注意到,它脚边的雾比别处更浓,还沾着星星点点的碎光——是灯笼里的蜡油,是灶膛里的火星,是晒台上晒的鱼干散的热气。原来那些熄灭的灯笼,全被它吞进了肚子里。
"那你为啥不去别处?"阿海问。
影子苦笑着,抬手比划了个圈:"海洼村的光最暖,像晒过的棉被。可我们不敢靠近,怕又被网住..."它的声音突然发颤,"求你,别告诉村里人。他们要是知道我在这儿,会用渔叉叉我,用渔网罩我..."
阿海喉咙发紧。他想起上个月张二伯网到只受伤的海豚,非说要剥了皮做鼓,是小海他娘偷偷放走的;想起去年冬天闹寒灾,村里的老人们把最后半袋米送给了讨饭的外乡小孩。海洼村的人,嘴上凶,心里软。
可第二日天没亮,事情就败露了。
王屠户家的灯笼是村里最亮的,用的是南海来的鲸油。昨儿夜里那雾精吞得太急,把灯笼的竹篾骨架都吸散了,残骸掉在晒台底下。王屠户媳妇早起扫院子,一眼就瞅见了那截泛着青光的竹片,尖叫着喊"海妖留记号"。陈半仙跑过来瞧,摸着竹片直咂嘴:"这纹路,是雾灵的唾沫结的!"
"搜!给我挨家挨户搜!"村长拍了桌子,"把那害人的东西揪出来,烧死在海眼口!"
村民们抄起了钉耙、鱼叉,连阿海的爹都攥着船桨站在队伍里。阿海躲在老榕树后面,看着人群骂骂咧咧往海边走,心里像塞了团湿棉花。他想起昨夜雾精说的"散成雾",想起它幽蓝的光斑里泛着的绝望,咬了咬牙,从树后冲了出去。
"等等!"
他的声音被风撕成碎片。村长瞪圆了眼:"好啊你个小崽子,还敢护着妖怪?"船桨"啪"地抽在他腿上,阿海踉跄着摔倒,却死死攥着怀里的牛油灯——那是他特意留的,要给雾精照路的。
人群吵吵嚷嚷涌到海边。海眼口的风比别处大,雾也更浓,隐约能看见礁石缝里有团半透明的影子,正拼命往高处躲。王屠户举起了渔叉,陈半仙摸出了桃木剑,连平时最胆小的刘婶都捡了块石头。
"别!它会疼的!"阿海爬起来,撞开挡路的人。他想起雾精说过,雾灵的身体像晨雾,碰不得硬东西,一戳就散。
"阿海!你不要命啦?"他娘哭着拽他后襟。
阿海甩开她,走到礁石前。雾精缩在石缝里,半透明的身体已经淡得快要看不见,幽蓝的光斑忽闪忽闪,像要灭了。它抬头望着阿海,眼神里全是哀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