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晨露还凝在水榭的栏杆上时,董清婉已醒了。窗外的天光透过窗纸漫进来,像层薄纱,裹着案上未干的画。她披着鬼子六的月白长衫坐起身,宽大的衣摆垂到地上,遮了半露的肩头,只露出段莹白的颈,肌肤上还留着昨夜的红痕,像玉雕的瓶上落了点胭脂。
案上的《荷鹤图》已近完成,狼毫笔斜搁在砚台边,笔尖的墨凝成了小小的珠。董清婉执起笔,指尖还有点抖,往鹤的尾羽添了笔焦墨。墨色在宣纸上晕开,带着点湿意的沉,翅尖顿时有了乘风欲起的劲,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画纸,振翅飞入晨光里。
“醒了?”鬼子六从身后拥住她,赤着的手臂缠上她的腰,肌肤相触的瞬间,带着点未褪的热。他的下巴搁在她发顶,胡茬蹭着青丝,痒得她往他怀里缩了缩,“看你睡得沉,睫毛都没颤一下,像画里的人。”他的手顺着长衫下摆探进去,抚过她腰间的肌肤,那里还留着他指腹的痕,像在温软的玉上刻了印,“这身子骨,比画里的荷还嫩,碰一下都怕化了。”
董清婉的笔顿了顿,墨滴在鹤的翅上,晕开个小小的点,像落了颗星。她没躲,只是侧头蹭了蹭他的颈,声音带着点刚醒的哑:“六爷再闹,这画可就废了。”话音里裹着点软,像浸了蜜的糖,甜得发黏,连她自己都觉出几分刻意的纵容。
他低笑出声,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背传过来,像远处的雷,闷得人心头发麻。手却收了回来,转而拿起案上的胭脂膏子,用指尖挑了点,往她唇上抹:“补点色,免得被园子里的丫鬟看见,说我欺负了你。”胭脂的香混着他身上的墨气,漫在鼻尖,像幅活的《美人图》——月白长衫衬着雪肌,唇上的红鲜活得像燃着的火,眼尾带着点未褪的潮,连眉峰都比往日柔了三分。
董清婉望着铜镜里的自己,忽然想起钟清菡常说的“傲人身姿”。原来不是刻意挺的胸、抬的颈,是藏不住的媚,从骨缝里透出来——是被他吻过的唇,是被他抚过的腰,是明知不该却偏生纵容的眼神,像朵半开的荷,既露着蕊的嫩,又藏着瓣的傲,在晨光里美得惊心动魄。“原来……”她指尖抚过镜沿的雕花,“钟姑娘说的‘傲人身姿’,是这样的。”
鬼子六替她理好衣襟,指尖划过她的锁骨,那里的肌肤薄得能看见青脉,像画里的叶脉:“再傲的姿,也得遇着懂欣赏的人。”他望向案上的画,目光在荷瓣上停了停,“你这荷画得有灵气,茎直瓣嫩,却少了点‘巧’。”
“巧?”董清婉不解,笔锋在荷瓣上轻点,落下颗小小的蕊,“荷要的是‘中通外直’,藏巧不就落了俗?像那些刻意描金画银的牡丹,反失了本真。”
他取过她的笔,蘸了点石绿,在荷梗暗处添了只蜷着的蛙。墨色与叶色融在一起,深绿叠着浅碧,不细看几乎瞧不见,却让整片荷叶都活了过来,像真有只蛙躲在叶下,等着捕食飞过的蜻蜓。“你看,这便是巧。”他的指尖点着那蛙,指甲修剪得干净,泛着健康的粉,“它藏在这里,既不扰荷的清,又添了生气,像心里的话,不必说尽,懂的人自然懂。”
董清婉望着那只蛙,忽然明白了。就像昨夜她没说出口的渴望——那些攥着他衣襟的手,那些埋在他颈间的轻吟;就像他没点破的纵容——那些放缓的动作,那些落在她眼尾的吻,都藏在亲昵的缝隙里,像这蛙藏在叶下,拙朴里藏着机巧,比直白的表露更动人。她忽然蘸了浓墨,在鹤的脚边添了只小小的螺,壳上的纹细得像发丝,一圈圈绕着,像藏着说不尽的话:“这样呢?算不算巧?”
“算。”鬼子六的吻落在她的耳尖,带着点湿热的痒,“但最巧的,是让看画的人,觉得这巧是自然来的,不是故意做的。”他忽然牵起她的手,往水榭外走,掌心的温透过指尖漫过来,像握着块暖玉,“带你去看真正的‘巧’。”
留园的晨景美得像幅没干的画。曲桥的石栏爬满了薜荔,绿得发油,叶片上的露水滚来滚去,像撒了把碎钻;岸边的垂柳把影子投在水里,被风吹得晃晃悠悠,像美人散开的青丝;远处的戏台飘来评弹的调子,“咿呀”声里裹着琵琶的脆,唱的是“唐伯虎点秋香”,软心肠的故事配着软心肠的景,让人脚步都慢了三分。
鬼子六带着她往深处走,绕过堆叠的假山时,忽然停住脚步,指着崖壁上的一株石菖蒲:“你看这草,长在石缝里,根却顺着水痕往下钻,既不被太阳晒枯,又能得着水汽,算不算巧?”
董清婉凑近了看。那菖蒲的叶片细长,却挺得笔直,在风里轻轻摇,像知道如何在贫瘠里活成风景。石缝里的土少得可怜,它的根却盘根错节地嵌在石纹里,顺着崖壁的水痕往下延伸,悄无声息地汲取着生机。“算。”她的指尖抚过石缝里的土,带着点潮,“是懂借势的巧,不硬碰,只顺流。”
“比借势更巧的,是藏势。”他忽然俯身,采了朵紫茉莉,花瓣是淡淡的紫,边缘泛着点白,像染了月色。他把花别在她的发间,指尖蹭过她的鬓角,“就像这花,白天闭着,夜里才开,不与牡丹争艳,却把香藏得更久,让人记挂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