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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春的雨来得急,刚过未时,留园的青石板就被打湿了,泛着油亮的光。水榭的木窗被雨雾糊了层白,董清婉坐在窗下的案前,手里捏着颗莲子——正是那日鬼子六给她的那颗,壳已被指尖摩挲得光滑,淡青色的皮泛着玉般的润,像块被盘熟了的佩。案上摊着张新裁的雪浪笺,纸边还带着淡淡的檀香味,是她特意从书坊挑的上好宣纸。墨锭在砚台里慢慢转,“沙沙”声混着雨打荷叶的“噼啪”响,像支天然的曲,缠缠绵绵地绕在耳际。
宣纸上只画了半朵荷。花瓣是刚调的嫩粉,笔尖蘸了点胭脂晕在瓣尖,像被朝阳吻过的痕;蕊是研碎的藤黄,点得密密的,像攒了捧碎金。可董清婉总觉得哪里不对,笔锋悬在半空,迟迟落不下去。这荷太“满”了,满得像幅绣绷上的工笔,好看,却没活气,像朵被钉在纸上的假花。
“在想什么?”
鬼子六推门进来时,带了身雨气。月白长衫的肩头洇着片深色,水珠顺着衣料的褶皱往下淌,滴在青石板上,晕开小小的湿痕。他走到她身后,温热的气息漫过来,混着雨的凉和他身上惯有的墨香,像杯刚沏好的雨前龙井。他垂眼看向宣纸,见那半朵荷僵在纸上,忍不住笑:“这荷画了三日,还没成?”
董清婉的指尖在莲子上掐出个浅痕,没回头,声音轻得像被雨打湿的棉:“总觉得少了点什么。”她望着那瓣尖的粉,“太艳了,像刻意堆上去的,少了点……藏的意思。”
他弯腰看了看,发间的水珠落在宣纸上,晕开个比指尖还小的点。忽然取过她的狼毫,在砚台里蘸了点浓墨,手腕轻转,往荷瓣的褶皱里添了几笔阴影。墨色在嫩粉的瓣上漫开,不深,却像给花瓣支了层骨,那瓣竟像被风从背后吹着,微微卷了起来,露着点怯,又藏着点不肯服软的韧。
“你看,”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,鬓角的碎发蹭着她的颈,痒得她往旁边缩了缩,“巧不在繁,在藏。就像这雨,看着乱,其实每滴都落在该落的地方——叶心的承着,瓣尖的坠着,各有各的去处,才成了这荷塘的景。”
董清婉望着那几笔阴影,忽然笑了。原来她缺的不是色,是“藏”——藏点风的痕,让花瓣有卷的理由;藏点露的润,让蕊尖带点湿的光;藏点说不出的动,让这花看着像下一秒就要颤。她接过笔,往荷梗边添了只虾,虾身用淡墨勾了轮廓,虾须细得像发丝,弯弯曲曲地探向水面,仿佛在试探雨的凉,触到水时还轻轻抖了下。
“这样呢?”她抬眼望他,眸子里映着宣纸上的墨,亮得像落了星。
“妙。”鬼子六替她研墨,墨锭转得匀,砚台里的墨汁泛着层油光,“这虾藏在梗后,既不抢荷的艳,又添了水的灵,像心里的话,没说尽,却比说尽了更动人。”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个青布小瓷瓶,瓶身上画着朵小小的梅,倒出两颗青梅,递她一颗,“尝尝,张婆婆腌的,酸里带甜,醒神。”
梅子的酸劲窜上舌尖时,董清婉忍不住眯起眼。酸得牙床发颤,却在舌根留了点甘,像含了颗裹着蜜的冰。她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下雪时,自己在院里练剑的模样。那时总觉得招式要刚要直,剑风得够劲,恨不得一剑劈开眼前的雪。白静站在廊下看,说她的剑“太露”,少了点“藏”的巧。如今对着这画,才真正懂了——露十分,不如藏三分,剩下的七分,让看的人自己品,品出来的,才是真。就像这梅,酸得皱了眉,却让人记挂那点回甘。
雨停时,夕阳从云缝里漏出来,给满塘荷叶镀了层金。风一吹,叶上的水珠滚下来,砸在水面,激起的涟漪把金光晃成碎的。董清婉的《雨荷图》已近完成,她望着画里的荷、虾、雨痕,忽然觉得这画比前几日的《荷鹤图》更动人。不是色更艳,是藏的“巧”更真——藏在瓣褶里的风,让荷有了摇的姿;藏在虾眼里的怯,让水有了活的气;藏在墨色里的雨,让纸有了潮的润。她甚至能想象出,风再大些,荷瓣会再卷三分;雨再落些,虾须会再颤两下;连那些淡墨勾的雨痕,都像要顺着纸纹往下淌,滴进案上的砚台里。
“该回去了。”鬼子六替她收画箧,竹制的箧身被摩挲得发亮。他的指尖碰着她的手,像碰着团暖玉,“晚些我让厨房送些莲子羹过去,用今早新采的莲,给你补补。”他的指腹蹭过她的手背,薄茧带着点糙,却暖得让人心头发软,像冬日里拢在袖中的炭。
董清婉点头时,目光落在他的袖口。那里沾着点墨,是刚才替她改画时蹭的,像朵小小的荷,歪歪扭扭的,花瓣还卷着,却比她画的任何一朵都鲜活。她忽然伸手,用指尖蘸了点案上的清水,替他擦那墨痕。指尖擦过他的腕,薄茧蹭着她的指腹,像在说段没说的话,痒得她心尖发颤,却舍不得停。擦到第三下,他忽然反手握住她的手,掌心的热烫得她想缩,却被攥得更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