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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色把美术馆项目的钢筋骨架浸成灰蓝色时,赵环收到了林总助理发来的定位。车拐过三条栽满悬铃木的街道,停在一栋爬满薜荔的老洋房前,铜制门牌号“37”被夕阳烤得发烫,像郭静窑里刚出窑的陶片,带着未褪尽的火气。
“赵工,郭老师,里边请。”林总已候在玄关,他今天穿了件烟灰色西装,袖口露出的手表表带泛着哑光,和这栋民国建筑的木质楼梯扶手倒有几分材质上的默契。赵环注意到林总手指在扶手上轻叩的频率,恰好与楼梯踏步的间距形成某种数学韵律——建筑师的职业本能总让他对空间里的隐性秩序格外敏感。
郭静的目光却落在玄关柜上的青花瓷瓶上。瓶身是典型的元青花缠枝纹,但釉面泛着一种不匀的乳白,像蒙着层薄雾。“这瓶子的釉料里掺了玛瑙末吧?”她指尖悬在瓶口三厘米处,仿佛能摸到釉色冷却时收缩的纹路,“窑温没控制好,开片有点乱,但这种‘火气未消’的样子,倒比完美的官窑更有劲儿。”
林总眼睛亮了:“郭老师果然是行家。这是我祖父收的民窑,说是当年烧窑师傅急着出窑赶集市,没等窑温彻底降下来就开了门。”他侧身引他们往里走,“今天特意选了这家‘瓷语’,老板是景德镇出来的,餐具全是定制款,想着你们搞艺术的,或许能看上个眼。”
餐厅是打通的两个开间,原有的木梁被保留下来,刷成浅胡桃色,与墙面的米白形成温和的撞色。最妙的是顶梁垂下的十二盏吊灯,灯罩是半透明的米黄釉瓷,灯光透过釉面的细小气泡,在地板上投下星星点点的光斑,像把夜空揉碎了撒在柚木上。
赵环下意识抬腕看表,七点零三分,暮色正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渗进来,与灯光在墙面上形成深浅交错的条纹。“墙面用的是莫兰迪色系的灰粉白,”他视线扫过墙角的石膏线,“比标准色号浅三度,刚好中和灯光的暖黄,避免空间显得臃肿。”他指尖虚点向吊灯,“灯罩的釉色含氧量应该在6%左右,透光率控制得很精准,既不会让光线硬得像手术刀,又能保证桌面的照度——和美术馆展厅的柔光系统原理相通。”
郭静正抚摸着餐椅的藤编坐垫,听见这话笑了:“赵大设计师看什么都像在拆图啊?”她拿起桌上的骨瓷茶杯,杯沿薄得透光,釉色是雨过天青的渐变色,杯底却故意留了个指甲盖大小的窑粘,像块没磨平的璞玉,“你看这杯子,口沿薄如纸,杯身却故意做厚了半毫米,就为了握在手里时,掌心能感觉到一点实在的分量。就像你设计的门把手,总爱在金属里掺点温润的木元素——道理是一样的吧?”
赵环接过茶杯时,指尖确实触到了釉面微妙的弧度变化。杯沿的冷白与掌心的温度相遇,像雪落在春水上,瞬间融出细小的暖意。他忽然想起郭静工作室里那只被她称作“拙器”的粗陶碗,碗口歪歪扭扭,却在盛热汤时能恰到好处地聚拢温度。
“两位对器物的理解,倒是让我想起这餐厅的配色灵感。”林总示意服务员开酒,酒瓶上的标签在灯光下泛着深紫,“老板说,他当年在景德镇看窑工画青花,发现最好看的青花,不是纯纯的蓝,而是蓝里带点灰调,就像雨雾里的远山。后来他设计这餐厅,墙面就特意调了带灰调的白,配这种青灰色的桌布——你们看,是不是像青花瓷器里的‘地子’和‘花纹’?”
郭静顺着他的话看向桌面。青灰色桌布上,骨瓷餐盘的白泛着冷光,盘沿描的金线在灯光下流转,像她烧窑时釉料在高温下熔融的轨迹。“林总观察得细,”她夹起一块冰镇荔枝,水珠在盘沿滚落,在桌布上洇出浅灰的圆斑,“其实釉色和空间色的道理一样,都怕‘孤’。你看这青瓷杯,单看是闷的,但配着米白墙和暖光,就活过来了。就像我烧窑时,总要在青釉里掺点微量的铁,让它在不同光线下泛出不同的绿——纯粹的‘纯’,有时候反而是单调的。”
赵环正研究墙上的挂画。那是幅写意的泼墨山水,墨色浓淡层次恰好与餐厅的色彩过渡呼应:从天花板的浅木色,到墙面的米白,再到桌布的青灰,最后是地毯的深褐,像把水墨画的层次感立体地铺在了空间里。“建筑里叫‘色彩梯度’,”他转头时,目光与郭静落在同一处——餐盘里的清蒸鱼,鱼皮的银白与汤汁的琥珀色,竟与挂画里的留白和墨晕形成了奇妙的呼应,“就像美术馆的展厅,从入口的明亮渐次过渡到展区的柔光,让眼睛有个适应的过程。色彩从来不是孤立的,是彼此的‘背景’。”
服务员端上一道松鼠鳜鱼,橙红色的酱汁在白瓷盘里堆出小山,瞬间打破了之前的沉静色调。郭静盯着盘沿的酱汁痕迹,忽然笑了:“你看这酱汁流下来的纹路,像不像你上次给我看的美术馆穹顶的等高线图?”她用筷子轻点酱汁最浓的地方,“这里是最高点,然后慢慢晕开,和你说的‘让光线有轨迹’,是不是一个意思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