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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下来的十几天,吴晟时常来找王猛。洞窟里不再只有死寂,偶尔会响起低沉的交谈声。王婶和王猛会告诉吴晟山里的情况——哪条小径被野草盖住了容易踩空,哪片坡地雨后特别滑,哪个方向的深涧常有毒瘴,外人轻易去不得。吴晟则每次来都不空手,有时是从镇上带来的新鲜瓜果,有时是耐放的烙饼,分享着这些微不足道却带着烟火气的东西。
王婶将这一切细微变化看在眼里,心中的喜悦几乎要满溢出来。她看到儿子吃饭时,那双总是盛满戒备和痛苦的眼睛,偶尔会瞥向正在说话的吴晟,虽然依旧沉默,却少了几分骇人的戾气,甚至在她与吴晟唠些家常闲话时,会静静地侧耳听着。她看到儿子擦拭那支宝贝笛子时,脊背似乎都挺直了些。这是自那场毁掉一切的灾祸之后,她第一次在儿子身上看到近乎放松的状态。她偷偷抹泪的次数变多了,但那泪水里,酸楚少了,掺杂了太多不敢奢望的欣慰。
一日午后,阳光勉强透过高处的洞口投下几道光柱。吴晟靠在冰凉的石壁上,似不经意般提起话头,语气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抱怨:“王猛兄弟,有件事我得说道说道。大概半个来月前吧,有天晚上,我在这附近山坳里露宿,睡得正沉,忽然就被一阵笛声给惊醒了。你是不知道,那大半夜的,荒山野岭,四下无人,突然传来那调子,空灵得有点瘆人,我当时汗毛都立起来了!要不是我胆子还算大,非得给吓出个好歹不可。那是你吹的吧?”
王猛正低头专注于擦拭他的笛子,闻言动作猛地一顿。他抬起头,面具后的目光闪烁了一下,似乎完全没料到吴晟会突然提起这桩事。他沉默了片刻,声音透过木质面具,更显嘶哑沉闷,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:“……是我。吵到你了。”
他低下头,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光滑的笛身,声音渐低,像是解释,又像是自言自语:“山里……就我一个……没什么人能说话。晚上……睡不着。心里头闷得发慌,吹一吹,好像就能把那些堵着的东西……吹出去一些。”他言简意赅,但那份深藏的孤独与无处排遣的苦闷,却清晰地传递了出来。
吴晟听罢,脸上那点故意摆出的调侃之色立刻收敛,化为理解的郑重,他点了点头:“原来是这样。我明白了。”他顿了顿,语气变得真诚,“以后若是心里闷,只管吹。我知道是你在排遣心事,便不会觉得吓人,只会觉得……是知音在抒怀。”
这话让王猛握笛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了些。
洞内气氛缓和下来后,吴晟话锋一转,看似随意地接着问道:“对了,王猛兄弟,你常年在这片山头活动,眼力肯定好。有没有见过什么行迹特别可疑的人?不像是普通采药人或砍柴的,看着就有点不对劲的那种?”
王猛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抬起手,一根手指直直指向吴晟本人,嘶哑地吐出两个字:“你。”
吴晟猝不及防地一愣,随即失笑,无奈地摇摇头:“……好吧,我刚来那会儿是有点鬼鬼祟祟,我认。我是说除了我之外的别人,还有没有?”
王猛放下手,歪头似乎很认真地思索了片刻,然后缓缓地、肯定地摇了摇头:“没有。大多……是采药的,砍柴的,偶尔有迷路的行人。都很普通,看一眼就忘了。”
吴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:“多谢告知。”他站起身,拍了拍衣角沾上的尘土,“我打算去山泉另一边转转,看看景致,顺便也碰碰运气,看能不能找到几株罕见的药草。”
他话音刚落,王猛也跟着站了起来,意思很明显——他想同去。
吴晟心下微微一怔。他本意是想独自探查,多一个人在身边,尤其是身份并未完全洗清嫌疑的王猛,无论如何都不方便,许多细致的观察和隐秘的查探动作都不好施展。他甚至下意识地闪过一个警惕的念头:这会不会是王婶母子,或者他们背后可能存在的什么人,故意派来监视他行动的?但他面上丝毫不显,只是目光略带迟疑地、下意识地瞥向一旁的王婶,似在征求她的意见,也想看看她对此事的反应。
王婶瞬间就明白了吴晟这一瞥里未说出口的顾虑。她非但没有流露出任何阻拦或异样,反而脸上漾开发自内心的鼓励笑容,连忙道:“好啊!猛儿,你跟吴小哥一起去走走挺好!老是闷在这暗无天日的洞里怎么行?出去透透气,看看山看看水,心情也能开阔些!”她是真心实意为儿子能主动走出洞穴、与人结伴同行而感到高兴,那笑容里没有丝毫作伪,只有纯粹的期盼。
见王婶如此反应,吴晟心下稍安,暂时压下了翻涌的疑虑,面上笑道:“那好,王猛兄弟,我们一同去走走。”
王猛默默点头,起身时,熟练地将那副毫无表情的木质面具仔细覆在脸上,冰冷的质感隔绝了外界可能的视线,也藏起了所有的伤痕与情绪。
两人结伴而行。山路崎岖难行处,吴晟会自然地伸手拉王猛一把。途中果然遇到了两个背着沉重药篓的采药人。那两人看到王猛脸上那副怪异的面具,眼神中都控制不住地流露出诧异和探究的好奇。吴晟立刻不着痕迹地侧身半步,用自身身形恰到好处地挡住了王猛大半个身子,同时主动笑着向采药人扬声打招呼,熟络地询问近日山里药材的长势和行情,三言两语便巧妙地转移了对方的注意力,化解了那令人不适的打量。王猛跟在他身后,微微低着头,默不作声,将存在感降到最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