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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0章探春信:海疆诉孤(第1/2页)
腊月初七的辰时,天刚蒙蒙亮,荣国府西角门的铜环上还凝着昨夜未化的雪霜,霜花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冷白的光。门房老刘头裹紧了那件浆洗得发脆的蓝布棉袄,棉袄领口的棉花都露出了些白絮,他缩着脖子,用冻得通红的袖管反复擦拭着窗棂上的冰花——那冰花层层叠叠,像极了往日里大观园里姑娘们绣的缠枝莲纹样,只是如今看着,只剩满心的寒凉。忽听得巷口传来一阵马蹄声,“咯吱、咯吱”踏在积雪上,带着些急促的节奏,老刘头心里一动,忙扶着门框探出头去。
巷口停着一匹枣红色的马,马身上沾着不少泥雪,呼吸间喷出的白气一团接一团。马上坐着个穿青布短打的驿卒,怀里紧紧抱着个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木匣,木匣边角隐约能看到铜片的光泽。驿卒正勒着缰绳往这边张望,见老刘头探出头,便扬声问道:“敢问,这是荣国府么?”他的声音带着长途跋涉的沙哑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冻僵的喉咙里挤出来的,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瞬间散成细碎的雾。
老刘头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手不自觉地攥紧了门框。自上月贾府被抄,那些往日里踏破门槛的世交亲友,如今连荣国府的门都绕着走,连府里丫头们托人寄信回家,都得偷偷摸摸的,这会儿忽有驿卒上门,不知是带来了什么消息。他忙点点头,又往院里望了望——院里的石板路积着薄雪,往日里洒扫的仆役如今只剩两三个老弱,此刻连个人影都见不着,便压低声音道:“是这儿,只是府里如今……”话没说完,驿卒已翻身下马,把木匣递了过来,指了指匣上贴着的黄纸封条:“海疆寄来的,收信人是贾宝玉,劳烦您签收画押。”
老刘头双手接过木匣,只觉触手冰凉,油布上还沾着淡淡的海腥味,那味道混着雪水的寒气,顺着指尖往骨头缝里钻——想来这信是从千里之外的海疆辗转送来的,不知经过了多少驿站、多少风霜。他不敢耽搁,把木匣揣在怀里捂着,快步往府里走。路过穿堂时,见廊下那只朱漆鹦鹉笼还空着,笼门被风吹得“哐当、哐当”作响,声音在空旷的庭院里格外刺耳。前几日天冷,那只曾会学黛玉吟“冷月葬花魂”的绿鹦鹉,硬是被冻毙在笼里,丫头们连埋它的心思都没有,只把空笼留在这儿,倒比往日里鹦鹉的雀跃声,更显这残园的冷清。
走到怡红院门口,老刘头的脚步顿住了。往日里雕梁画栋的怡红院,如今早已没了半分热闹——院门上的朱漆大块剥落,露出里头暗沉的木头纹理,像是老人脸上干裂的皮肤;台阶下的青苔裹着一层薄雪,踩上去滑溜溜的,连个清扫的人都没有;院里那几株曾经开得繁盛的海棠,如今枝桠光秃秃的,枝头上积着的雪,压得枝条微微弯曲,像是喘不过气来。老刘头清了清嗓子,往里喊了声“宝二爷”,声音在院里打了个转,才见屋门缓缓推开。
宝玉披着件半旧的青绸棉袍走出来,棉袍的袖口都磨出了毛边,领口也有些发皱。他头发只用一根素银簪松松挽着,几缕碎发垂在额前,脸色苍白得像纸,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——自从黛玉去后,他夜里总难安睡,时常对着黛玉生前用过的那方素色帕子发呆,有时坐着坐着,天就亮了。见老刘头站在门口,怀里还揣着个木匣,宝玉先是愣了愣,随即脚步匆匆地走下台阶,棉袍的下摆扫过台阶上的雪,溅起细小的雪粒,落在他的鞋面上。
1.木匣启封:墨痕藏霜雪
宝玉的目光落在老刘头怀里的木匣上,瞳孔微微一缩——那木匣的样式他再熟悉不过,是江南特有的樟木所制,边角用黄铜片包着,黄铜上还刻着简单的回纹,正是去年探春远嫁时,他亲自去琉璃厂的木作铺挑选的。当时他还特意让工匠在匣底刻了个小小的“探”字,想着妹妹到了海疆,见着这匣子,便能想起京城的家人。“老刘头,这是……三妹妹那边来的?”他的声音有些发颤,伸手去接木匣时,指尖不小心碰到了老刘头的手,才发觉自己的手竟比冬日里的积雪还要凉。
老刘头点点头,把木匣轻轻放在宝玉怀里:“是驿卒刚送来的,说是从海疆总兵府转来的,特意嘱咐要亲手交给二爷您。”宝玉没再说话,双手紧紧抱着木匣,转身往屋里走。木匣不算重,可他却觉得怀里像揣着块千斤重的冰,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。进屋时,一阵冷风从门缝里钻进来,吹得桌上的烛火晃了晃,他忙把门掩紧,将木匣小心翼翼地放在炕桌上。
炕桌上摆着个小小的炭盆,盆里的炭是前日从当铺赎回的旧炭,烧得并不旺,只有几点微弱的火星,勉强能让屋里维持着不结冰的温度。宝玉蹲下身,用小铁铲轻轻拨了拨炭盆里的灰,想让火再旺些,可火星只是闪了闪,又暗了下去。他叹了口气,重新坐回炕沿,指尖在樟木匣的铜片上反复摩挲——铜片早已没了往日的光亮,沾着些海疆的盐渍,摸起来有些粗糙。
他记得清清楚楚,去年探春出嫁前,他还拿着这匣子跟探春开玩笑:“三妹妹,这匣子你可得收好,将来若是想京城了,就看看匣底的字,要是实在想家,就装些海疆的特产寄回来,让我们也尝尝鲜。”当时探春还笑着捶了他一下,说他“就知道吃”,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。可如今匣子回来了,却不知里头装着的,是喜是忧。宝玉深吸一口气,解开木匣外的油布——油布缠了三层,每一层都裹得极紧,像是怕里头的东西被冻着、被碰着。
油布解开后,露出匣上贴着的黄纸封条,封条上印着海疆总兵府的朱红印记,只是印泥早已干裂,边缘都卷了起来。宝玉用指尖轻轻揭开封条,封条“刺啦”一声裂开,带着些陈旧的纸味。他掀开匣盖,见里头铺着一层淡青色的绢布,绢布是探春最爱的颜色,往日里她做的手帕、绣的荷包,多是这种颜色。绢布上放着一封折叠整齐的信笺,信笺是普通的竹纸,边角有些磨损,像是在途中被人反复摩挲过,纸面上还带着些海疆特有的潮湿气息,摸起来软软的。
宝玉伸出手指,轻轻捏住信笺的一角,缓缓展开。信笺上的字迹,是探春熟悉的小楷,往日里探春写字,笔锋凌厉,带着几分不输男子的英气,连贾母都说她“字里行间有股子爽利劲儿”。可如今这字迹,却有些歪斜,墨痕也时浓时淡,有的地方墨色深得晕开了,有的地方又淡得几乎看不清,像是写信时手在不停发抖,连握笔都握不稳。
砚台里的残墨早已凝成深褐色的硬块,边缘结着细小的冰碴,在烛火摇曳中泛着幽冷的光。宝玉握着羊毫的手突然剧烈颤抖,笔尖悬在半空,墨滴在素笺上洇开一朵乌黑的花。恍惚间,那年秋夜的景象如潮水般涌来——探春立在秋爽斋西窗前,湘妃竹帘被夜风掀起一角,银白月光倾泻而入,将她月白缎面的广袖染成霜色。她握着紫毫笔的手腕起落如飞,笔尖在洒金宣纸上游走,时而顿笔如坠石,时而行笔如流水,墨迹与竹影交织成一幅流动的画。
指尖传来竹纸细微的脆响,宝玉低头才发现自己的指甲深深掐进纸面,在“父母安康“四字旁压出几道月牙形的折痕。那工整的小楷分明是探春的笔迹,每一笔都带着三妹妹独有的爽利,可如今信笺上的字迹却愈发模糊,化作海上翻涌的浪花。海风裹着咸涩的气息似乎从字里行间漫出,恍惚间竟看见探春站在颠簸的船头,绯红嫁衣在暴雨中翻飞如血。
窗外廊下铜铃忽然叮咚作响,清脆的声响撞碎了满室寂静。宝玉猛地抬头,檐角光影摇曳间,恍惚间竟像极了探春闺房里那串翡翠帘子摇晃的声音。那年省亲夜,三妹妹就倚着那帘翠色,出口成章折服众人,腕间金镯轻晃与帘响应和。此刻铜铃再响,却只剩空荡荡的回音,惊起梁间栖燕,扑棱棱掠过窗棂,抖落几片早凋的海棠。
宝玉喉间泛起铁锈味,喉头上下滚动着却说不出半句话。眼前浮现出探春远嫁那日,凤冠霞帔下苍白的脸,轿帘落下时露出的半截红绸,被秋风卷着缠上枯柳枝头。唯有一滴清泪砸在信笺上,晕开的水渍与歪斜的墨迹渐渐融为一体,仿佛要将那千里之外的牵挂,都化作这宣纸上斑驳的泪痕。墨迹在泪水中晕染成不规则的纹路,倒像是蜿蜒的江河,从金陵一直流到那不知多远的海疆。
2.信中旧事:锦帐忆新婚
信笺的开头,是“宝玉哥哥亲启”六个字,字体比后面的字稍工整些,想来探春写这几个字时,是攒了些力气的。可就是这六个字,看在宝玉眼里,却让他鼻尖一酸,眼眶瞬间就热了。他想起去年探春出嫁那日,府里虽不如往日热闹,却也张灯结彩,探春穿着大红的嫁衣,头戴点翠凤冠,凤冠上的明珠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摇晃。她走到宝玉面前,手里还攥着一方红帕,笑着说:“宝玉哥哥,等我在海疆站稳了脚,就托人来接你,带你去看海——听说海面上的日出,比京城的好看百倍呢。”
那时的探春,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期许,脸颊因为兴奋而透着红晕,哪里有半分如今信中的颓丧。宝玉用指腹轻轻拂过信上的字迹,像是在抚摸探春的手,他仿佛能看到妹妹坐在海疆的孤灯下,一笔一划写下这些字的模样。信里先说起了海疆的冬日景象:“海疆冬日多风,风从海面上刮来,带着咸涩的味道,呼啸着能把窗纸吹破。夜里躺在炕上,听着那风声,总想起京城的雪——荣国府里的雪,落下来是软的,盖在潇湘馆的竹上,像裹了层白纱,踩在雪地里,还能听见‘咯吱’的声响。可这儿的雪,混着海风里的盐粒,落下来是硬的,沾在脸上,比冰还凉,一化就成了咸水,顺着脸颊往下淌,像是在哭。”
宝玉读到这儿,伸手摸了摸窗棂——窗棂上也结着层薄冰,冰下的窗纸有些破损,冷风正从破口处往里钻。窗外的雪还在下,大片大片的雪花飘下来,落在怡红院的屋顶上、枝桠上,把整个院子都裹成了白色。他忽然想起小时候,也是这样的雪天,探春总爱拉着他的手,在大观园的雪地里堆雪人。探春手巧,堆出的雪人有鼻子有眼,还会用胭脂给雪人涂嘴唇,用墨汁给雪人画眉毛,每次堆完,她都要拉着宝玉在雪人旁拍照,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。如今想来,那些热热闹闹的日子,竟已是十几年前的事了,恍若一场梦。
探春在信中,难得地提起了丈夫周琼,字里行间带着些温柔的暖意:“周郎待我极好,他知道我自小就不喜女红,便从不逼我做那些针线活,还跟府里的婆子说‘我家夫人是要做大事的,哪能困在针线筐里’。见我想念家乡的吃食,他就托去江南采买的兵卒,捎来碧粳米、藕粉、桂花糖,还学着做我爱吃的蟹粉小笼,虽不如府里做得地道,却也满是心意。夜里他处理军务回来,不管多晚,都会到我房里坐一会儿,给我讲海疆的趣事——说那海面上的日出,红得像烧起来一样,把海水都染成了胭脂色;说渔民们捕到的大螃蟹,比荣国府里宴客时的还肥,蟹黄能占满半个蟹壳;说海边的孩子们,会捡着退潮时留在沙滩上的贝壳,串成项链戴在脖子上。”
宝玉的脑海里,浮现出周琼的模样——去年探春成婚时,他见过这位年轻的将军,身材挺拔,穿着银白色的盔甲,眼神明亮,说起话来温文尔雅,待人接物也极有礼数。当时他还拉着周琼的手,郑重地说:“三妹妹性子要强,却是个苦命的,以后在海疆,还请你多照顾她。”周琼当时笑着点头:“二爷放心,我定会待探妹妹如珍宝。”可如今,信里的字里行间,都透着探春的孤苦,想来周琼定是出了什么事。
信读到一半,宝玉的手指忽然顿住了——信笺上有一处墨痕明显晕开了,晕开的范围不大,却能清晰地看出是水滴落在纸上的痕迹,想来是探春写信时,眼泪不小心掉在了纸上。他凑近信笺,仔细看着那处的字,只见上面写着:“上月初三,倭寇突然来犯,沿海的几个村落都被烧了。周郎身为副将,自当率军迎敌,临走前他握着我的手,说‘探妹妹,等着我回来,等战事平定了,我就带你去看日出,去捡贝壳’。我在府里等了三天三夜,每天都站在门口望,可等来的,却是他盖着白布的灵柩。”
“灵柩”两个字,像两把尖刀,狠狠扎在宝玉的心上。他手里的信笺微微发抖,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,模糊了信上的字迹。他仿佛能看到探春站在海疆的寒风里,望着远处的海面,从日出等到日落,眼神从期待变成焦急,再变成绝望;仿佛能看到她扑在灵柩上,哭得撕心裂肺,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人说;仿佛能看到她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,对着周琼的遗物,一夜一夜地发呆。那个素来要强、从不轻易示弱的妹妹,在千里之外的海疆,失去了唯一的依靠,该是何等的绝望。
3.宗族逼困:嫁妆成祸根
探春在信中,用了大半的篇幅,详细说起了周郎死后,夫家宗族的刁难,字迹比前面的更歪斜,墨痕也更杂乱,想来写这些话时,她的情绪格外激动。“周郎走后,他那些叔伯兄弟,像是变了个人似的。头七刚过,三叔父就带着几个人来府里,说我是外姓人,不该占着周家的产业,要我把周郎的书房、库房都交出来。我跟他们争辩,说周郎是为国捐躯,这些产业本该由我保管,可他们哪里肯听,只说‘妇道人家懂什么,这些东西交给我们,才能保住周家的脸面’。”
宝玉读到这儿,忍不住攥紧了拳头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,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。他想起探春的嫁妆,那是贾母和王夫人亲自为探春准备的,光是上等的绸缎就有一百多匹,有杭州的云锦、苏州的缂丝,还有几匹是宫里赏下来的明黄色缎子;珠宝玉器也装了满满四箱,有祖母绿的手镯、红宝石的戒指,还有一支成色极好的赤金步摇,是探春小时贾母给她的;除此之外,还有不少田产、店铺的地契,都是为了让探春在夫家能有底气。可如今,这些东西竟成了别人觊觎的对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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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后来他们见我不肯交产业,就换了个法子,说周郎的抚恤金该归宗族所有,要我把官府送来的抚恤金拿出来,由他们‘统一分配’。我自然不肯,那抚恤金是周郎用命换来的,是我以后生活的依靠,怎么能给他们?可他们却天天来府里闹,有时还堵在门口,对着来往的人说我‘不孝’‘贪财’,把我气得病倒了好几日。”探春的字里行间,满是委屈与愤怒,宝玉仿佛能听到那些宗族子弟的刻薄话语,能看到他们围着探春,指手画脚、唾沫横飞的模样,心里又是心疼,又是气愤。
更让宝玉揪心的,是信里接下来的内容:“昨日,三叔父又带着人来了,这次他们更过分,说我带来的嫁妆是‘周家的私产’,要我今日就清点出来,交给族里掌管。我跟他们吵了起来,说嫁妆是我贾家带来的,跟周家没有半分关系,可他们却说‘你既嫁入周家,就是周家的人,你的东西自然也是周家的’。三叔父还说‘你一个妇道人家,守着这些东西有什么用,不如交给族里,我们还能给你寻个好归宿’——我后来才知道,他们所谓的‘好归宿’,是想把我嫁给邻县的一个老员外,那老员外都六十多岁了,还死了两任妻子,他们不过是想从中得些彩礼罢了。”
宝玉的眼眶彻底红了,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,滴在信笺上,与探春留下的墨痕重叠在一起。他想起探春小时的性子,那样骄傲,那样要强,连在大观园里跟丫头们下棋,输了都要不服气地再来一局;后来她管家,面对府里的老嬷嬷们的刁难,也是条理清晰地一一反驳,从不含糊。可如今,她在海疆的孤宅里,却要受这样的屈辱,连自己的嫁妆都保不住。若是往日里,贾府还在,贾母定会派人去海疆,为探春撑腰;王夫人也会写信给海疆的官员,让他们关照探春。可如今,贾府早已败落,他自身难保,连派人去海疆帮衬妹妹都做不到,只能眼睁睁看着妹妹受委屈。
探春在信中,还说起了自己如今的困境:暮色如墨,顺着周郎生前书房那斑驳的槅扇缓缓流淌,将窗棂外翻涌的海雾都染成了青灰色。雕花紫檀木榻上,春桃蜷缩成小小一团,粗布棉被被她无意识攥得发皱,褶皱里藏着岁月的沧桑。她两颊烧得通红,如同晚霞落在苍白的脸上,额角沁出的汗珠却在咸涩的海风里凝成冰珠,晶莹却又透着刺骨的寒意。